清清拉着我的手搖了搖，我轉過臉去看她，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眼裡竟然有無數的眼淚。
清清嘆了口氣：“夏草，你想不想要我去問她是不是淺。”
我呆住了，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清清，這個女孩什麼時候可以這樣輕易地就看透我。
“別以爲世界上就你一個人聰明瞭，你能看出我，我也未必看不出你。”清清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要我去問問嗎？我知道你一定不願意去。”
是的，我的確不願意去，或者說我不敢去。
清清看着我，那樣的燈光下我依然能看見她的眼神，那些奇怪，那是悲傷，還是別的什麼。
我最終還是沒有讓清清去。在回去的路上，清清一路沒說話，我也沉默着。
就這樣走到了衚衕口，清清停下來。“夏草，如果她真是淺你會怎麼樣。”
我沒想到清清會這樣問出來，於是當時就懵了，清清轉過身來，“夏草，跟我說說當時的事吧，你和淺到底怎麼回事情，我問過烏鴉的，他很躲閃。”
我搖了搖頭，擡腿繼續往前走，清清沒有跟上來，然後我聽見清清的吼聲：“夏草你他媽的這樣算什麼啊，明明想找到她，明明想見到她卻偏偏要逃避，你算什麼東西啊。”
憤怒的四川話，是誰說過的，用這樣的方言罵人最爽。
安靜的衚衕裡傳來一點點回音，在這樣的夜裡驚心動魄。
我沒有停下來，反而開始跑，沒有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有放下過淺，是愧疚也好，是感情也好。
我一直騙自己她活得很好，這樣我纔可以安心的生活在那座城市裡，這也是我唯一能安心的理由。
我是真的怕了，我怕淺生活得不好，我怕她痛苦，這樣的話，我所有幸福的理由就都給一票否決，淺，她這一票直接把我打入地獄，我明白，這樣的話我會慘不忍睹。
我坐在冰冷地地上，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有過的絕望，我聽見開門的聲音，我看見清清的鞋子，她走到我身邊，然後和我一樣坐在地上。
“謝謝你對我那麼好過。”她的聲音輕柔地穿過我們兩跟人之間的空氣落進我的耳朵。
“如果不是你，可能我早就絕望了。”我擡起頭來看她。
“夏草，請你也對淺好一點。你知道嗎？你這樣很自私。”我的肩膀動了動。
“你這樣無非是怕她打亂你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情，大亂你的生活，是這樣的嗎？”我的嘴脣輕輕咬緊。
“我的夏草不是這樣的，對不對。”然後，清清沒有再說什麼。
她全說對了，我是一自私的人，我只知道騙自己。
清清，怎麼辦我那麼自私，淺，怎麼辦，我不是一個好人。
第二天，我跟落清清說我要去找莎兒。
清清沒有驚訝，“清清，昨天晚上謝謝你了。”
清清笑了笑。“一會兒我陪你去吧。”
我也笑了，“清清，你昨天晚上好可怕哦。”
清清笑出了聲。“比你發飈的時候好點吧。”
“呵呵，好像是吧。”
再次見到莎兒依然是在半打酒吧，雨下得很啊，人也很少。
清清拉着我走過去的時候她正仰頭灌着酒，長髮有些散亂地貼在臉上。我走上前去，猶豫了一下，我輕聲叫道：“淺。”
她停下了喝酒，“你是淺嗎？”
她愣在那裡幾秒，然後慢慢擡起頭來，我終於看到了她的臉。就這一眼，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
“淺，你是淺對不對。”我抓住她的手臂，就像抓住一把骨頭，什麼時候你會瘦成了這樣。
她突然甩開我，“我，我不是什麼淺，你搞錯了，我叫莎兒。”
我想我是哭了，要不然嘴裡爲什麼會那麼鹹。“你是，你爲什麼說你不是，淺，對不起••••••”
她推開了我。
這一推把我推地向後一仰，清清扶住我。
可我的手還是重重地敲在了一張椅子的靠背上，我繼續都沒覺得疼，是的，我的心不知道痛成了什麼樣子。
“我不是什麼淺，你誰啊你，你瘋了嗎？”爲什麼，這才三年不到，她的聲音爲什麼都變了，要不是那熟悉的鄉音我都幾乎要相信我是認錯人了。
沒錯，她變漂亮了，她那麼瘦弱，那麼纖細，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是的，她不是淺了，她成了莎兒，她從那個從來都不出入北街的淺成了現在妖嬈的酒吧女。
她從看見帥哥就流口水的白癡變成了天下男人的尤物。
淺啊，你要我怎麼來接受這個落差。
“淺，你怎麼了，你爲什麼會在這種地方，阿姨呢，叔叔呢。”
周圍的人都看過來，她突然一把抓住我就往外走，我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反正我就是被她給拖出了酒吧。
外面雨下得特別大，她的長髮被淋溼全部貼到了臉上，她單薄的衣服也貼在身上，我這才發現她竟然瘦成了這樣。
“淺•••••”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淺，請你記住，我叫莎兒，夏草小姐。”
“沒錯，你記得我的，你還知道我是夏草。上官淺，你這是在騙你自己還是在騙我。”
我轉身的腳步停住了，清清看着我，又看着莎兒，低下了頭。
“我是淺又怎麼樣，你看看我，你看我現在還有什麼地方像上官淺，全是拜你所賜。”
“淺，你這話什麼意思。”
她笑了，笑得特別輕蔑。“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你讓我變得這麼美，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呢。”
“淺，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真的沒怎麼，夏草，你回你的城市去吧，另外，我再說一次，別在找什麼淺了，她早就不在了，我叫莎兒，記住了。”
她看了一眼清清。“你別以爲她是個好人，和她走近了沒你好事。”清清愣了愣，然後轉頭看我。
我的眼淚跟着雨水一起落下。
清清走過來，輕輕地抱着我。“沒事，清清相信夏草是好人。
這一天回去我又發燒了，像很久以前一樣，燒得連我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不過我反而覺得這樣很輕鬆。
只是，清清一臉焦急的樣子讓我想起淺，不，應該是莎兒。
讓我想起十七歲那年，轉眼，滄海桑田，天翻地覆。
我那樣躺了兩天，這兩天裡幾乎什麼都沒想，急壞了清清和落爸爸，我也覺得挺對不住他們的。
好在我身體一直都不錯，躺了兩天我就又開始蹦達了。
於是，清清說我是小強，特不雅的一比喻，好像所有的成都人都這樣。
我沒有放棄淺，可惜，自從那一天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我來成都也接近十天，言修發了很多短信問我什麼時候回去，烏鴉那天也打電話給清清說我們玩瘋了，連過年都不想回來了，我這才記起，再過不了幾天就是春節了。
我沒敢把我見到淺的事情告訴烏鴉或是言修，我知道這樣一說他們指不定就會衝到成都來，我不希望這樣，淺或者莎兒也一定不希望。
清清掛掉烏鴉的電話，轉頭看我。我知道我的神情一定恍惚地像一個怨婦。
我看着清清：”怎麼辦，我現在可以肯定她就是淺，可是她在躲我，我要怎麼才能找到她呢？”
清清嘆了口氣，“夏草，放心，我幫你找。一定找得到的，成都就這麼大，就算她想躲你也躲不到什麼地方去。”
我不知道清清是怎麼找到那個地方的，我只知道她帶着我從南門到了北門，穿越了一個城市然後我看到了一棟兩層的閣樓。
“這裡嗎？”我看着眼前的閣樓。
很漂亮的一閣樓，院子裡有一棵很大的檸檬樹，葉子沒有掉，清幽的檸檬香。二樓窗戶裡伸出來的晾衣幹晾着她綠色的毛衣。
我一直以爲她會生活地很苦，這樣看來也不壞。
“這個地方是小綠告訴我的，夏草，她還告訴了一些東西，你要聽嗎？”
“什麼？”
清清清看着我。“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你愧疚的理由了。夏草，你知不知淺在來成都以後一直在吸毒。”
我確定我在聽到這句的時候差一點站不住。“你說什麼？你是說這三年來她一直都在吸毒。”
清清點了點頭。“夏草，我想你明白這代表着什麼吧。”
我明白，我怎麼可能不明白，該死的夏凡，如果可以，我真想一刀砍翻他。
我沒有說話，我的嘴脣卻越抿越緊，直到我發現，我的嘴裡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那年的事情烏鴉差不多都告訴我了。夏草，其實那件事情跟你本沒什麼關係，你自責，只能說你還在乎淺。對嗎？”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或者說我根本就沒聽進去清清所說的。就這一天，我突然覺得天都塌陷了。
爲什麼呢？是我天真了，我原以爲一次接觸不會上癮的。
我是笨蛋，這些日子我還一直騙自己她還是原來的淺，她還是快樂的。
我終於明白了，她之所以變得那麼美是因爲吸毒，我也終於明白爲什麼她會說這全都是拜我所賜。
我踏進那個落滿陽光的院子，她住在這麼明媚的地方，又生活在如何陰暗的世界裡呢。
按想門鈴後我聽到莎兒的聲音：“哪個。”
我窒了窒。清清把我拉到背後，然後用四川話說：“我，小綠。”
我聽到了吧嗒吧嗒的拖鞋聲，然後我卻變得越來越緊張。
門被打開，莎兒只穿着一件粉紅色的睡衣，在這樣寒冷的冬天裡，她顯得越發單薄，“淺••••••”
我剛張口，誰知道被她打斷。“我說夏小姐你是瘋了還是傻了，淺，淺是誰啊，你不覺得可笑嗎？”
“淺不莎兒我••••••”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你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說完莎兒順手就要關門，清清一把按住她的手。於是門就這樣“嘭”的一聲被彈開，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莎兒愣在那裡，我也愣住了。
清清迎到我前面。“我不管你是淺還是莎兒，我認識夏草這麼多時間裡我就沒見她這麼傷心過。”
“清清。”我打斷清清。
莎兒看着我，我能看到眼神裡的悲傷。然後我們聽到了下樓的聲音。
莎兒有些驚慌的回頭。下樓的是一個男人，一個同樣穿着睡衣的男人。
傻子也明白他們幹了些什麼，我的鼻子一酸，雖然我早就知道莎兒的做的什麼，可是，親眼看到他們這樣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心還是痛得一塌糊塗。
我也不知道我會抑制不住地狠狠地甩給莎兒一個耳光。
那一個耳光我用了很大的力，十七歲那年香樟廣場的一切開始在我的腦裡重演，我記得，我知道米米摑淺的時候我有多生氣，而現在，我站在這裡，像當年的情景一樣，可是，我摑的卻是莎兒，是我的淺。
“你這是在懲罰我嗎？你就那麼恨我嗎？我的淺怎麼可以這樣作踐自己。”
莎兒沒有說話，我看着她的眼淚清晰地落下，然後沒讓我多想，一個巴掌便狠狠地甩在我的臉上。
我輕叫了一聲，火辣辣地疼痛從左臉升騰。我擡起頭來，是那個男人。
“你這女的發瘋啦，壞老子的好事。”
就當我聽到這個男人憤怒的聲音的時候，我聽到莎兒近乎咆哮的聲音：“你他媽的給我滾！”那個男人盯着我。
“聽到沒有，滾啊。”清清拉着我的手，向後拖了拖，然而我沒動。
然後我聽見莎兒的聲音。“我叫的是你滾。滾啊！！！她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莎兒衝進去，把那個男人的衣服全部甩在外面。”你馬上給我滾！”
那男的有點吃驚，然後叫吼起來。“你這個臭 婊 子，老子給你那麼多錢你就這樣，看老子下次不搞死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莎兒“啪”的一聲把一疊鈔票甩在他臉上。“你要是再不走，我現在就叫人弄死你。”
我看這莎兒，這是我認識她以來，她第一次這樣憤怒。
那個男人走了以後，莎兒的身體慢慢滑了下去，坐在門口。
“你覺得我是在懲罰你嗎？”她的聲音前所未有過的無力。
“我不做這我你要我怎麼辦，啊，夏草。我爸我媽跟本就不想管我了你明白嗎？到了成都沒多久他們就去了上海，我一個人留在這裡，你說我要怎麼辦。”
“對不起。”我知道我這一句話一定很蒼白。
莎兒笑了。“算了吧，我當初真後悔遇見你，如果沒有遇見你我也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一定想不到吧，當初那個我現在竟然成了一小姐，大學沒上，中學沒畢業。”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真想把自己吊起來痛打一頓。
“淺，我們回去好不好。”
“回去？回去幹什麼，你養我嗎？算了吧，我的夏小姐，誰都知道你只是個大學生。”我鴉口無言。
“淺，就算你不跟我回去，就算你狠我，你也一定要聽我一次，把毒戒掉，你知道這會要你命的。”
“我他媽的比你清楚！！”我愣了愣。
“你以爲我不想戒嗎？是我沒辦法啊••••••”
她哭了，我確定她是哭了，她眼裡的憂傷讓我的心在一瞬間碎去。
淺啊淺，我要怎麼才能幫你。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