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能讓殺戮暫停,對溫婉來說,已然是最大的成功了。
她渾身一鬆,勉強咬緊牙根,才讓自己不至於癱軟在地。
將軍府的護衛們反應很快,立刻就聚攏在溫婉周圍,就連花娘和小柔都攙扶着暈倒的春娘走了過來。
皇后娘娘的馬車先行,宮廷侍衛們將廟會上倖存的人們趕到一處,脅迫着衆人往觀音娘娘廟的後院走。
溫婉粗略看了一眼,倖存下來的人應該還有一兩百人。
而那些死去的……
溫婉腳步一頓,沒忍住回頭。
只一眼,她便眼眶發紅,鼻頭酸澀得厲害。
滿地的屍體,一層蓋着一層,鮮血汩汩的流淌,染紅了土地,其中不乏年齡小的孩子,也許他們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爲何而死,又是死在誰的手下。
人命如草芥,纔是這個封建時代的真實寫照。
她前三年在將軍府後宅足不出戶,被圈養得太好,在將軍府的保護下,她甚至從未真切的感受過階級的殘酷。
後來去了邊關,幾次經歷生死,也聽說過那些泯滅人性的殘忍故事。
可身邊一直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每每深處地獄,卻也能窺見人性的曙光。
而此刻,她卻從頭到尾覺得刺骨的冷。
原來,普通人在極致的權利面前,所有的掙扎都宛若徒勞?
*
天空陰沉沉的,山中的天氣說變就變,前一刻還能瞧見陽光鋪灑,此刻一陣妖風吹過,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朦朧的雨霧裡,彷彿觀音娘娘廟都多了些縹緲的仙氣。
可誰又知道,此刻跪在觀音娘娘銅像面前的皇后,在這“仙氣”籠罩下,是人是鬼?
鐘聲響起,悠揚而宏遠。
溫婉瑟縮在角落裡,聽見這鐘聲,渾身打了個激靈,瞬間從渾渾噩噩的狀態清醒過來。
春娘比她先醒,正挽着她的胳膊哭得傷心。
“小婉,你總算回神了。我們還以爲你被嚇癡了!”
溫婉脣色微白,看一眼天色,問:“我們在這裡多久了?”
春娘搖搖頭,倒是一旁的花娘回答道:“已經兩個時辰了。”
溫婉眉頭微蹙,“兩個時辰,那……太醫和將軍,應該都快到了。”
春娘一聽,神色頓時緊張,“那可怎麼辦?太醫一來,你說你懷了將軍子嗣的事兒,不就要被揭穿?那我們……我們所有人就難逃一死!”
春娘雖然沒有看見溫婉放手一搏的那一幕,可先前已經從花娘的口中聽見了那個驚險的過程。
春娘是很難想象,向來與世無爭的小婉,居然會做出那番大事的。
花娘也跟着點頭,“是啊,不只是太醫,就算大將軍來了,我們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先前將軍府這羣知道溫婉底細的人已經合計過了,可無論怎麼推想,他們都是死路一條。
小柔不斷抹眼淚。
“對。我們幾個是不受寵的小妾,將軍連我們的面都沒見過,劉嬤嬤和護衛們都是下人,沈大將軍怎麼可能爲了我們跟皇后娘娘撕破臉。”
她們心底清楚得很,大將軍再厲害,也是朝廷的官。
而皇后娘娘更是身份尊貴。
如果今日來的是將軍夫人趙氏,大將軍興許還會爲了趙氏和皇后娘娘要個人情。
而她們這些……
本就是其他人送給大將軍的“玩意兒”而已,就算交給人牙子也賣不了幾個錢。
如果溫婉肚子裡真揣了將軍的子嗣還好,可她分明沒有,不過是拖延了時間而已。
她們越想越傷心,幾個女人便忍不住抱頭痛哭。
幾個護衛也是垂頭喪氣,眼中的光亮也漸漸消失。
溫婉抿着脣,“你們別這麼悲觀啊!以我對大將軍的瞭解,他不是這種棄我們於不顧的人!而且,就算我們不是將軍府的人,只要他在,也不會讓皇后濫殺無辜!除非……”
除非他不是端朝的大將軍。
可他是。
他上陣殺敵,奮不顧身,將生死置之度外,爲的,不就是身後站着的端朝百姓?
所以,他一定會來,而且一定會護着他們。
春娘抽噎着聳肩,結結巴巴的問:“你、你都沒見過大將軍,還說什麼以你對大將軍的瞭解?小婉,你不用爲了安慰我們而故意說這些話的。”
溫婉:“……”
她嘴脣動了動,還想多說幾句,可後院的門打開,兩名護衛疾步走到她跟前,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將她帶走。
溫婉只來得及回頭喊了一句,“相信我,將軍一定會護住我們的!”
*
雨還在下,偏房裡的光線很暗。
欽天監的人點燃了屋子兩旁的油燈,燭光搖曳些許後才堪堪停下。
昏黃的光落在溫婉的臉上,她表情淡定,內心卻慌得不行。
她可以安撫春娘她們的情緒,卻很難安撫自己的緊張。
坐在上方的,是一個穿戴雍容華貴的女人,年紀不大,約莫二十五六歲,長相秀麗,尤其一雙眼睛明媚動人,舉手投足皆是世家千金的端莊沉穩。
溫婉擡頭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在心裡暗暗讚歎。
不愧是能母儀天下的人物,儘管靈魂髒得跟茅坑裡的屎一樣,但這形象真的很能唬人。
皇后娘娘嘴角帶着從容的笑意,也在近距離打量溫婉。
“倒是有幾分姿色,是個能讓男人心動的。”
女人看女人,角度最是刁鑽,如果不知道皇后娘娘的真面目,能得她一句肯定,溫婉必定會得意洋洋一番。
可惜現在,她根本笑不出來,還由心生出一股子恐懼。
皇后娘娘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熱茶,漫不經心的道:
“本宮派人去請了大將軍,也派人請了太醫,你說……是太醫先到,還是沈大將軍先到呢?”
看似無關緊要的先後順序,實則纔是決定他們命運的關鍵。
如果太醫先來,率先拆穿了她的謊言,那等沈御趕來的時候,就只能替他們收屍了。
突然,門外響起腳步聲。
溫婉藏在袖子裡的指尖顫了顫,心裡默默唸着:“沈御,你一定要先來啊!”
只有他比太醫先到,他們這些人才有活命的機會。
她跪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盯着門口。
房門被推開,有人影在門前晃了晃。
隨即,一個揹着藥箱的老者出現在溫婉的視線裡。
她頓時心涼了半截。
“完了!”
這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