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懷涼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九點,她洗完澡在廚房搗鼓了一會兒,就去書房上網了。過了片刻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她放下鼠標走到客廳,霍西正推門進來。兩人對視一眼,意懷涼先開口道:“回來啦?”
霍西“恩”了一聲,臉上頗有幾分疲憊。他脫了西裝往沙發上扔,又解了兩粒襯衫鈕釦。頭髮有幾絲凌亂,一雙天生的桃花眼卻還是十分有神,一副天縱妖孽的樣子。
意懷涼沒話找話地隨口問了句:“晚飯吃過了嗎?”
霍西挑高眼尾,露出一道笑痕,“沒吃過,你要給我做飯嗎?”
意懷涼笑了笑,“做飯我不拿手,不過廚房有幾份我剛做的甜點出爐,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她一個轉頭看到霍西的表情,“要是你嫌棄的話就算了。”她聳聳肩回到書房,合上她的筆記本電腦,拿進自己房間,把書房騰出來給霍西。
霍西看了看意懷涼迅速消失的背影,徑自回房洗澡去了。
坦率地說,霍西倒談不上有多討厭意懷涼。他也不會去討厭一個完全不瞭解的人,他只是對這樁硬塞給他的婚姻,有一種下意識的牴觸感,他覺得這是人之常情。事實上,他和意懷涼的婚事,在定下來之前,他們兩人見面的次數,總共也不超過一個手的數目。這還是霍西絞盡腦汁地回憶,才記起來的。並且每次見面,都是在有許多旁人在場的情況下。
第一次見面,就讓霍西決定從此對意懷涼退避三尺,繞道而行。www..fhzww..com
那是去年夏天,C城與香港合作的一個濱江綠色工業園區的項目正在招標。他爲了這個項目,剛從香港出差回來。車子才駛出機場,父親的電話就打來了,說是有場家宴,讓他立即趕到香格里拉飯店。霍西揉揉眉心,他原本盤算着一回家倒頭就睡。爲了參加第二天公司裡他負責的另一個錦華商業區項目的重要會議,香港那邊主要的事情一完,他就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只留了江墨然在香港多呆一天,處理後續事務。霍西雖然從來不是什麼聽話的乖兒子,但對於父親的威嚴,通常來說他還是能從則從的。於是,他只得對着後視鏡裡自己疲倦的面容,哀嚎一聲。
車子從內環的匝道下來,一個大轉彎,便停在了香格里拉飯店門口。他把車交給泊車的警衛,付完小費,一個服務生迎上來。“霍先生,這邊請。”他頷首,整了整西裝,跟隨其後。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堂,走進電梯,指示燈到20層的時候停了下來。服務生向他做了個手勢:“就是這裡,祝您用餐愉快。”
霍西從前一直只在此間飯店的二三層大堂,同客戶談生意時吃過飯。殊不知,樓上還有如此曲徑通幽的典雅包廂。他走到包廂門口,扣了幾下然後推開門,“爸,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阿西,來,我給你介紹。”霍西的母親方雅如立刻站起身,指着圓桌上背對着霍西端坐着的幾個人。“快叫意叔,顏姨。顏姨是你媽大學時,最要好的朋友。後來失去聯絡,最近又偶遇重逢,實屬難得。這是你意叔和顏姨的女兒,意懷涼。”
意爲城和顏華皆轉過身,而意懷涼則是回身站了起來。
霍西在意懷涼轉身的剎那,被她那身太過鮮豔耀眼的嫩黃色長裙晃了晃眼。他心裡“咯噔”一下,宴無好宴四個字,一下子從腦子裡跳出來。
就在他遲疑的這一秒鐘,意懷涼已經朝他走了過來。嫩黃色的寬大裙襬,隨着她的亦步亦趨飄飄灑灑。包廂頂上和四周白色的球形吊燈,似最上乘的夜明珠一般,散發着溫潤的光芒。
意懷涼明媚一笑,向霍西伸出手,脆生生地說:“你好,霍西,叫我懷涼就好。”她的肌膚柔嫩白皙,五官生得極好。一張古典的鵝蛋臉,薄薄的嘴脣微微往上勾一點,露出兩個甜美的酒窩。那雙眼睛澄然且明澈,像琥珀色的琉璃一般剔透。鼻樑挺直,一頭菲薄短髮順滑柔亮。一邊髮絲懸在耳廓上方,另一邊的髮絲,則順着耳垂服貼地沿臉頰落下,在脖頸處向內略略彎成一個弧度,更襯出下巴的小巧。
霍西也搞不清楚這是個什麼髮型,有點像時下最流行的梨花頭,卻又不像梨花頭那般充滿孱弱的公主味,看起來別有一番清新爽利。他側頭看着她稍稍上仰的臉,握了握她的手,觸感柔軟而微涼。他扯了一個招牌的笑容,說:“叫我阿西。”
“好。”意懷涼還是笑,清清甜甜的,眼中流轉出輕淺的水光。
霍西轉向圓桌,斯文有禮地說:“意叔,顏姨你們好。”
意爲城朗聲笑道:“霍老好福氣啊,阿西一表人才。真是青出藍,而勝於藍,我們不認老也不行了!”意爲城雖已年過半百,但看起來依然容光煥發,且由於在電視臺久居高位,一見便知氣度不凡。烽!火_中!文~網
顏華在一旁附和,“是啊,要是我們懷涼能有阿西一半能幹,我們也就此生無憾了。”她今天穿了一套米色的套裝,質地剪裁做工,無一不是百裡挑一的精品,把她苗條的身材完全襯現出來。再加上她恰到好處的淡妝,整個人看起來知性又賢惠。
方雅如坐在顏華身邊,卻半真半假地對舊時好友搖頭道:“我倒希望他別整天忙着事業,抽空也關注一下自己的私人生活。你說他都三十的人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實在是爲他着急啊。”
衆人入座之後,便逐道上菜,席間推杯換盞。兩方家長的話題,多是繞着自己的孩子。方雅如一路從霍西近幾年在事業上的成就,說到他兒時的調皮事蹟。她描述生動,惹得在場衆人笑聲不斷,卻實在讓霍西哭笑不得。
只聽顏華嘆道:“其實小女懷涼又何嘗讓人省心?她還是幾個月前,纔剛從法國回來。這孩子把留學當遊學,唸完書,把整個歐洲都遊了個遍,還不肯回來。反倒讓我和她父親,拖着這把老骨頭,三番四次地飛去看她。這回總算是被我給軟磨硬泡地勸回來了。”聽得出顏華的抱怨之中,暗含濃濃的寵溺。
霍止勻聽完以後說:“我家這小子脾氣更倔。當初他畢業以後,我讓他在機關底層多歷練歷練。他卻死活不肯,去開什麼勞什子的公司。”霍止勻是C城市委副書記,起先是想讓自己兒子也繼他的後程從政。如此,以他在位多年的經驗和人脈,也好讓他走得順暢些。誰料霍西對政治半點興趣也無,偏偏從了商。烽-火-中-文-網
意爲城笑吟吟地說:“霍老啊,阿西那是不甘心仰仗你呢!這才叫有志氣,你看才幾年功夫,現在C城業內人氏,已經無人不知西江建設的名頭。”
方雅如揚聲對霍西說:“阿西,懷涼好幾年沒回C城了。這次剛回來,可能有些不習慣。你要抽空好好照顧人家知道嗎?你們年輕人之間,也可以多交流交流。”
霍西的太陽穴狠狠地跳突了一下,心中好不厭煩。母親的話,已經說得十分露骨了。而這場所謂的家宴動機,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雖然霍西和意懷涼兩人當着家長的面,互留了手機號,並表示以後會多多聯絡。但自此之後的半年裡,他們不約而同地再也沒有聯繫過對方。這種默契讓霍西很滿意,甚至還一度覺得,意懷涼是個識趣上道的女人。
半年後,西江建設的週年慶典上,是霍西和意懷涼的第二次見面。這是一次純屬意外的偶遇,兩人除開打招呼,沒再說過任何其他的話。
再後來的兩次見面,回回都與江墨然和相未濃有關。一回是在他們兩人的婚禮上,霍西和意懷涼分別做了伴郎和伴娘。各自忙得腳不沾地,興許連對方穿的是什麼衣服,都沒看清。另一回就是相未濃生日時,在她家喝醉酒的那次了。也是霍西和意懷涼這樁烏龍婚姻的罪魁禍首。
就是這樣每回都有一大羣旁人在場,四次見面加起來,單獨所說的話,也總共不到十句的兩個人,在第五次見面的時候,把婚期定下了。烽火_中文網
定酒席、婚慶司儀這些個複雜又瑣碎的事情,自有兩家的母親包辦。但有一件事,卻必須是他們兩人親力親爲的,那就是拍婚紗照。
婚紗照中有一組是深情擁吻的照片,兩人異口同聲地要求攝影師把擁吻改成對視。但即便是深情對視,也讓霍西和意懷涼拍得苦不堪言。在第N次被要求調整表情及眼神重拍之後,意懷涼終於把所有的耐心都耗完了。她對攝影師說:“麻煩你先給我們各自照一張單人照,然後PS成合照行嗎?”
可憐的攝影師也被折騰得夠戧,以爲意懷涼在說笑,不明所以地將她望着。
霍西扯了領帶,不耐煩地說:“我看沒什麼必要先拍幾千張照片,最後再選個百來張做成相冊,這樣實在太沒效率了。我看你前面一通狂按快門,一兩百張照片總是有了。不如你就從這一兩百張照片裡,自己斟酌着挑選一些出來,做成相冊集吧。今天我們就拍到這裡了。”
攝影師張着嘴,說不出話來。他做了十多年的婚紗攝影師,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新人。男的俊朗倜儻,女的清麗動人,怎麼看都是一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他們選了這家本城最好的婚紗攝影樓,又點名挑了攝影樓裡最好的攝影師。結果卻連一個對視的笑容都欠奉,全身僵硬得像趕赴刑場一般。最後甚至還這樣草草收場,這簡直也是一種對攝影師的莫大侮辱。
所幸後來在元旦的婚禮上,霍西和意懷涼這對新人,表現得十分相敬如賓,沉穩大方。當天婚宴結束後的晚上,意懷涼跟着霍西來到他在市區的一套公寓裡。他們被折騰了一天都累壞了,尤其是霍西。他平時猖狂慣了,此次又是毫無預兆地閃婚,被一羣損友逮着這麼個機會,自然饒不了他,各種白的黃的紅的沒少灌他。縱然霍西使出十八般插科打諢的耍賴伎倆,也被灌了個七八分醉。
意懷涼念着霍西在酒席上,替她擋了大部分酒的份上,去廚房乒乒乓乓地一通好找,爲他衝了杯醒酒茶遞給他。“喝下這個,會好一點。”又斟酌了會兒說:“霍西,從今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往後我會給你足夠的自由,也希望你能給我必要的獨立空間。”
霍西當然不會去問她所給的自由範疇,包括哪些方面?他只自動地把這句話理解爲,在今後的日子裡,兩人互不干涉的意思。他解了領結,睨她一眼,嘴角的弧度勾得不輕不重,眼中似醉非醉。“很高興我們能達成共識,霍太太。那現在麻煩你請把自己的衣服,從我的臥室裡,挪到其他任何一間房間裡去。”
婚禮後的第二天,霍西就去上班了。接下去的半個月,他一直忙於錦華商業區的中期工程審查。每天忙着處理各種緊鑼密鼓的大小事宜,一般都在十點以後纔到家,跟意懷涼基本沒什麼照面。就連他婚前正交往到熱頭上的女朋友林可忻,以爲他婚後收了心而沒敢再聯繫他,他都沒能顧上。
所以,今天霍西能在九點多到家,已經算是近兩週以來,最早的一次了。他洗完澡,實在餓得不行,就到客廳冰箱裡找吃的。打開冰箱門,卻發現裡面除了前陣子他買的啤酒之外,空空如也。他娶的到底是個什麼女人啊,他低咒一句,不死心地又跑去廚房探了探。
剛走到廚房門口,他就聞到一股甜香味。幾塊芝士蛋糕和一碟泡芙放在烤爐旁邊,模樣和香味都十分誘人,尤其是對於霍西這個早已餓得飢腸轆轆的人來說。於是,他伸手拿了一個泡芙咬下去,鬆脆香酥的口感,裡面軟軟的栗子醬滑入口中,他滿足地舒展了眉毛。一個下肚之後,他又拿起芝士蛋糕嚐了一口,細膩而濃郁的芝士味和恰到好處的甜度,讓他這個向來對甜食沒有好感的人,也不得不點頭認可。
正當霍西再要伸手去拿第二個泡芙時,意懷涼淡淡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好吃嗎?”
霍西嚇了一跳,心想這女人是貓嗎,走路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由於此前意懷涼誠心邀請他品嚐她的甜點手藝時,被他一臉嫌棄的表情直接拒絕了。是以此時,他偷吃被抓了個正着,換作是其他任何人,大概多少都會有些尷尬。可他霍西的臉皮,素來堪比相未濃那輛悍馬的鐵皮。因而他極其鎮定地把第二個泡芙吃完,舔了舔嘴脣,點頭說:“恩,挺好吃的,你是在哪兒學的這手藝?”其實他心裡想的是,看來她這段時間的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啊,適應能力超強。至少自他買下這套全裝修的公寓三年以來,還從來不知道廚房的這個烤爐,應該怎麼用?
“以前在巴黎時,業餘時間閒來無事,就去藍帶學了一年的甜點課程。”意懷涼看起來絲毫也不介意霍西前倨後恭的態度。“你喜歡的話,就多吃點吧。”
藍帶是全世界最有名的西點學校。可以說,各國首屈一指的甜點大師,十有□都是出自藍帶的。
“噢。”霍西應了一聲,意懷涼沒等到他的下文,就回房了。
半夜裡,霍西一覺醒來,覺得口渴。到客廳倒水的時候,他看到意懷涼房間裡的燈光還亮着。他想,她可真是個敬業的時尚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