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和意懷涼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九點。霍西進屋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意懷涼的房間,把她頭櫃上的幾瓶安眠藥,一骨腦地全扔進垃圾桶裡。
跟在他後的意懷涼呆滯了一下,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你幹什麼呀?”
“留着這些,遲早是個隱患。”霍西頭也不擡,又去開她頭櫃的抽屜。
意懷涼急了,忙攔住他,“喂喂喂,你這是強盜行徑!”
霍西根本沒把她這點微薄的力氣放在眼裡,繞過她的手,繼續翻箱倒櫃。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諱疾忌醫啊!安眠藥,是治療失眠的科學、合理的手段。再說,這些藥也都是醫生配給我的。”意懷涼試圖對他說之以理。
霍西挑眉看她,“治療失眠的途徑多了去了,你可以用別的方法。安眠藥吃多了,對體沒任何好處。”
意懷涼心想,你怎麼曉得我沒用過別的方法?但她知道,自己顯然是既爭不過他,也搶不過他,便不再多說什麼,乾脆任他翻個夠。她則挪到另一個客房間的浴室,洗澡去了。
當意懷涼洗完澡,再次走進自己的房間時,看到霍西正席地坐在她的頭櫃邊,饒有興趣地翻看從她抽屜裡找出來的水彩畫。意懷涼抽了抽額角,走近他。“好看嗎?”
霍西咧嘴,“真好看。”
意懷涼額角的青筋又跳了跳,她想起此人臉皮之厚,堪稱天下無敵,這招對他全不管用。遂直接說:“你好像在侵犯我的**。”
霍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露出白白的牙齒。“這房子姓霍,裡面所有東西,全都歸我所有,還談什麼**不**?再說了,藝術作品被創作出來,不是本來就是爲了被世人欣賞的嗎?否則多寂寞無趣呀。”
意懷涼被他無理得如此理直氣壯的強大邏輯給氣笑了。並且聽他的話中,還大有我欣賞你的畫,對你來說是種無上榮幸,還不趕快謝恩的意味。“那真是辛苦你了,霍伯樂。”
霍西一副十分受用的樣子,嘴裡卻說:“還行吧,嘿嘿,是你自己畫得很好,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眼球。”
意懷涼懶得再理他了,轉想去客廳。霍西叫住她,“你這圖上,畫的是哪裡呀?”他指着一張漂亮的風景畫問她。畫上是一條繁花夾道的小路,路兩旁,幾棟老舊的西式小洋房的窗臺上,擺着幾盆姿態各異的綠色植物。路上有些溼漉漉的,彷彿微雨初晴,天空藍得沁人心脾。整副畫線條簡潔,上色柔和。讓人感覺十分清新安寧,又帶着一種時光停滯的沉靜。他看到意懷涼的畫稿裡,許多都是此類風格的地方,他想,這應該是法國的某個小鎮。
果然,只聽意懷涼說:“是普羅旺斯,我在那邊住過一陣。”
霍西帶了絲笑,“是個令人嚮往的地方。”他一張張仔細翻看她的畫,“畫得很好,都是寫生的嗎?”
意懷涼上前把他手裡的畫分成兩摞,指着左邊厚的這摞說:“這是我在法國時的寫生畫。右邊這摞,則是我回國以後,憑記憶畫的。”
霍西看了看右邊爲數不多的幾張畫,翻到一張夕陽下的小橋流水。“這應該是國內吧?”
“恩,上次跟着電視臺,從潯塘古鎮採風回來畫的。”
霍西發現這些畫無一例外地全是風景作,一副人像或者服裝設計稿都沒有。他不由奇道:“怎麼都是風景?我還以爲,能看到一些你的設計手稿。”
意懷涼不以爲然地說:“早就江郎才盡了。畫這些,也只是爲了晚上睡不着的時候,打發打發時間。”
霍西忽然想起,以前每天不論多晚,總能見到她房裡亮着燈。當時,他以爲她是工作繁忙。卻不想,原來她是在失眠作畫,此刻想來,不免有些五味雜陳。
霍西洗好澡,走到客廳,看到意懷涼正窩在沙發裡看電視。他邊擦頭髮,邊走過去說:“不早了,還不睡?”
意懷涼掃了他一眼,沒坑聲。心想,紅臉白臉都被你一人唱了,剛剛不分青紅皁白地一股腦全扔了我賴以睡覺的藥。這會兒倒好,又來問我爲什麼不睡?未濃說他是笑面虎,果然是個久見人心的準確判斷。
霍西在她旁邊坐下,瞭然地說:“我也睡不着,跟你一起看會兒電視好了。”說着,他就把電視遙控器拿去,一通胡亂換臺,調到了一個韓劇頻道,停下來專心地看。
意懷涼詫異地看着他,韓劇...不是隻有小女生才喜歡看的嗎?很快,她便發現她錯了,這不是隻有小女生纔看的韓劇童話,而是比那更要命的,只有五十歲以上的中年婦女,纔會看的韓式家庭倫理劇。意懷涼着實對這種兩集過去,一頓飯還沒吃完的冗長又乏味的電視劇,一絲一毫的興趣也沒有,卻被眼前的霍西,看得頗投入的樣子給雷得不輕。“你竟然喜歡看這種電視劇?”
霍西的眼珠子盯着電視機,一動沒動,“不是貼近生活的麼?”
意懷涼被徹底打敗了,只得又煎熬着看了一會兒。半個小時後,她終於忍不住說:“我有點困,先進屋睡了,你隨意。”
霍西歪着嘴,目送她回房。
意懷涼進了房間以後,本想把之前那副只繪了輪廓的法國鄉村風景圖拿出來上色。她剛剛扭亮書桌上的檯燈,就聽見霍西在外邊大聲嚷嚷道:“要是睡不着的話,可以出來跟我一起繼續看電視。”嚇得意懷涼連忙按滅檯燈,躺到上去了。
可她睡下並不代表能睡着,她清楚地聽見客廳裡響動了一陣後,不一會兒,電視機就再沒了聲音。透過房門縫隙,從廳裡照進來的一絲光亮也很快暗下去,整個世界清淨了。
意懷涼仰頭躺在上,睜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白天的喧囂和浮華完全褪去,只剩下夜的寂靜和深沉。通常來說,失眠的人總會對漫漫長夜有一種厭惡和恐懼的心理。因爲既睡不着,又不知何時是個頭。在極度靜默中,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和滿腦子紛亂的思緒。長此以往,則會衍生出一種對時光的厭倦和自我鄙棄的緒。這是意懷涼的醫生對長期失眠患者的心理分析。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達到醫生說的那麼嚴重的地步,但她確實對無邊無際的黑夜,感到由衷的無奈。她不知該如何打發這場比普通人多出一半時間的人生。
接下去的一陣,意懷涼被霍西不知從哪裡打聽來的,各種治療失眠的偏方,折磨得不堪其擾。他那些美其名曰可以助眠的精油薰香,從客廳到臥室,把整公寓給薰得濃香瀰漫。不僅造成她的嗅覺暫時失靈,就連她陽臺上種的那幾盆迷你綠色小盆栽,看起來都有些耷拉不濟,遠沒了往的生氣。
再說霍西給她買的草藥安睡枕,枕頭的藥香味倒是比薰香好聞得多了。可這枕頭硬得她隔天起來就落了枕,脖子動不了。至於其它各種古怪的藥方,用材之奇特,口味之古怪,就不必詳說了。最讓意懷涼無語的,還是霍西買回來的一大堆韓式家庭倫理劇的碟片。他軟磨硬泡地非得讓她每晚睡前看幾集,當做催眠劑來使用。
偏偏這次霍西的節假期又休得特別長,即便後面幾天他上班了,也都是在晚上八點前就回家了。他天天把敦促意懷涼嘗試各種催眠新方法,當作第二職業來盡忠職守。此時此刻,意懷涼方領會到霍西年紀輕輕,就能創立並治理好一家公司,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他花樣百出、手段殘忍、心腸歹毒這幾點,就非常人所有。
意懷涼覺得,這麼兩三週折騰下來,非但自己失眠的毛病一點都沒好轉,反倒是快成個神經衰弱了。然而她念在霍西是好意,且每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不好推拒他的面,推拒得太厲害。便只得忍無可忍,重新再忍地儘量配合他那些層出不窮的酷刑。就在她終於瀕臨崩潰的時候,電視臺時尚專欄裡的一紙出差計劃書,拯救了她。
早三月,向來是各大服裝品牌裝發佈會的大好時機。而香港作爲國內,乃至放眼亞洲數一數二的時尚潮流之都,自然成了裝發佈會的兵家必爭之地。意懷涼這次,便是跟她的助理小肖和臺裡的副編徐主任,一起去香港參加各品牌的裝發佈會。由於近期在香港開發佈會的品牌很多,她的出差時間預計在半個月到二十天左右。她簡直要爲這個猶如及時雨的美妙出差計劃而感動傾倒,當天晚上回去,就把大大的行李箱從衣帽間拖出來,開始收拾行李。
霍西回來,看到堆了滿地的衣物,挑眉望她。意懷涼做沉痛狀,“臺裡要我明天下午去香港出差,時間比較長。所以,你的催眠枕頭、薰香、碟片、若干偏方...可能我沒什麼機會用了。”
霍西一咧嘴,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白白的牙齒十分亮堂。“沒關係,等你出差回來,可以繼續嘗試。我相信,總能找到對你有用的助眠方法的。”
意懷涼眼角一抽,手上不由加快了整理行李的速度。
第二天上午,意懷涼去自己熟識的醫生那裡,配了兩瓶之前常用的安眠藥,塞進行李箱裡。她長長吁出一口氣,堅決且痛快地離開了C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