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臺聯合承辦的欄目:旅遊、時尚和美食播出以後,反響頗佳,大夥便更有了幹活的勁頭。很快又到了二次錄製節目的週五,這回錄製地點是離c城一百八十公里的三級縣城籍川。
因爲有了一次的錄製經驗,此次進展就比較順利。其實,三位主編只需在一天壓一壓陣,對於二天的後期製作、收尾工作則基本不需要操什麼心。於是,週六上午,霍西照例開車去接意懷涼。
霍西到籍川的時候上午十點不到,這天天氣晴好,荒郊野外空氣十分清新,陽光照射下來通透明亮。此時,正是五月下旬,熏衣草初初盛開的季節,霍西走下車,看到意懷涼正站在一大片紫色花海中。她穿了一件白色雪紡連衣裙,裙長過膝,而花高漫過她的膝蓋,因而人與花便融爲一體。微風拂過,花香馥郁,她的白色裙襬輕揚,藍紫色的花海也隨之一起翻滾。意懷涼雙手背在身後,神情嫺靜地站在秀麗花海中,微微側着頭,露出一個美麗的側臉。後面的攝影師被這唯美的畫面所惑,已經情不自禁地按下了快門。
霍西幾乎是屏息看着這一幕,可他心底裡卻有些排斥這樣的畫面。美則美矣,卻彷彿跌落凡間的精靈,不食人間煙火。白裙飄逸,不沾半點塵味,好似她背後的那對翅膀一打開,就要羽化成仙。霍西大步走過去,意懷涼聽到腳步聲,回過頭去對他嫣然一笑。
霍西恍了恍神,還未待她開口,便走到她身後,長臂一伸環在她的腰上,同時另一隻手抵在她肩側。他臂上一用力,就這麼半抱半扛地把意懷涼帶出了熏衣草花海。
在場的所有同事都默然了,齊齊朝他們倆行注目禮。意懷涼自己也驚呆了,可大庭廣衆之下,她也不敢掙扎,只好小聲嚷嚷。“喂,你這是在幹什麼呀?”
霍西露出兩排牙齒,又白又閃地對她笑了笑。“沒什麼,就是突然想秀一下恩愛。”霍西把她放到車上,自己進了駕駛座,一腳油門,乾脆利落地絕塵而去了。
衆人呆呆望着他倆,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看到霍西那輛銀灰色的流線型車身調了個頭。一道漂亮的弧線劃過,就一陣風似地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了。
助理小肖看得張口結舌,半晌感慨了一句:“好有魄力的強盜行徑!”
上了車,意懷涼張口就說:“阿西,我說你這人是不是表演慾過盛啊?”
霍西頭也沒回地搶白她,“你才表演慾過盛呢!你一個主編不好好呆在幕後工作,跑到那種扎眼的花海里去,pose還擺得那麼好。你當你是在客串文藝**主角嗎?”
意懷涼氣結地瞪着他。
霍西見她沒話了,心想自己終於也把她說得啞口無言一回了,感覺非常不錯。
兩人回了c城,到霍西母親方雅如那邊吃了頓飯。飯後意懷涼正欲幫忙收拾碗筷,霍西接了個電話,“恩我知道了我們馬上過來。”
他放下電話臉色凝重地說:“別收拾了,未濃難產,我們現在就去二中心醫院。”
意懷涼手一顫,差點把手裡的碗摔個粉碎。霍西上前一步,將碗扶好,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到了二中心醫院,他們直奔婦產科樓層,手術室門外圍站了一羣人,臉上的神情都是無一例外的焦灼。
“未濃現在如何了?”意懷涼小聲地問。
江墨然的母親紅着眼眶說:“昨天中午破的羊水,到現在孩子都沒出來,個頭太大難產。雖說頭胎會慢點,可這也太磨人了。”
“媽,未濃不會有事的。”江墨然的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只剩一雙眼睛烏漆墨黑,定定地擡頭看着手術中的指示燈。
過了片刻,只聽手術室中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聲,衆人心中皆一喜。隨後便看到相未濃的父親推開手術室的門出來,拉下無菌口罩,面上露出笑意。護士把嬰兒遞給江墨然,“是個男孩子,8.3斤。”
江墨然匆匆看了一眼,把嬰兒交給自己母親,“未濃怎麼樣了?”
相未濃的父親抹了抹額頭的汗,“暫時無礙,只是有點脫力,還需靜置兩小時。”
意懷涼終於鬆了口氣,也湊上去看那嬰兒。只見他渾身都紅紅皺皺的,五官全擠在一起瞧不出究竟,眼睛緊閉着,小手握拳,蜷縮着身體。
霍西在一旁看得“撲哧”一聲笑出來,“墨然,你兒子怎麼長得跟個醜猴子一樣。”
江墨然此時稍稍有了些心情同他調侃,“真是個沒有常識的毛頭小子。阿西,我賭你剛出生時,指不定比我兒子還不能看。”
“那怎麼可能?”霍西嘻嘻笑着,“小爺我生來就是這副英俊倜儻的模樣了,從來就沒有不能看的時候!”
衆人皆被他逗笑,江墨然的母親笑道:“懷涼,你趕快也給阿西生一個,他就知道了。”
霍西牽住意懷涼的手,“那可不行,小孩子都是吃人的,我們還想再過幾年二人世界呢!”
江墨然把他兒子交給護士放去恆溫育嬰房裡,幾人站在門外興致勃勃地討論孩子的名字。過了一個多小時,一個護士匆匆忙忙地從手術室裡跑出來。“相院長,產婦胎盤剝離不全滯留宮腔,宮縮乏力導致大出血。目前產婦的血壓正在急遽降低,劉主任讓我趕快請您進去,您看這病危通知書是由誰來籤”
相未濃的父親臉色驟變,隨着護士急急忙忙地又進了手術室。
在場衆人雖然對那堆專業術語聽得似懂非懂,可那護士最後一句由誰來籤病危通知書,卻把大家結結實實地給說懵了。
待江墨然反應過來,想要跟着一起進手術室的時候,手術室的門已經關上了。他想破門而入,又怕打擾手術,只能來回在門外踱步,猶如一隻困獸。
剛纔還在討論取名一事的其樂融融,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般寂靜。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異常緩慢,衆人內心各是不同程度的煎熬。意懷涼枯坐在坐椅上,凝視着手術室上方的燈牌,直看得眼前現出一陣陣的眩光。耳邊相未濃的母親發出了一聲極低極壓抑的啜泣聲,意懷涼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她坐得雙腿發麻,抖了抖腿,踉踉蹌蹌地站起來,靠在坐椅扶手邊上的霍西扶住她。
意懷涼走到牆邊,看了看背貼牆面站立的江墨然。他的面上沒什麼表情,幾縷黑髮落在額前,更顯得臉色蒼白。一雙眼眸中先前的噬骨焦灼已經淡去,只餘下一種觸目驚心的死寂。
意懷涼的心猛地跳了一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強牽動一下嘴角,“未濃捨不得丟下你的,堅強一點。”她這麼說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一種異樣的堅韌。
江墨然的表情略有些鬆動,眼珠轉了轉,微微點了下頭。
又一陣靜默之後,手術中的燈牌終於暗下來。相未濃的父親再次推門出來,面容疲憊。“血已經止住,算是度過危險期了。前面給她打了鎮定劑,現在正昏睡着。”
衆人終於舒出一口氣,隨即看到相未濃被推出手術室,移到特殊觀察病房裡。她悄無聲息地躺在牀上,闔着眼睛,面色雪白,身上插滿各種導管。
“這個可憐的孩子。”兩位母親眼眶裡飽含着的淚水落下來,江墨然則怔怔地看着她沒說話。
因相未濃前一天白天就被推入手術室,大家連着陪了兩個晚上。到後半夜的時候,長輩們就有些吃不消,陸續離開先回去睡覺了。只剩下江墨然和堅持不肯離開的意懷涼,以及陪着她一起留下的霍西。
翌日清晨,相未濃的麻藥和鎮定劑藥力退去。她逐漸醒過來,才動了下手臂,伏在她牀邊的江墨然就擡起頭來,眼中佈滿血絲。“你感覺怎麼樣?”
他一說話就把意懷涼和霍西都引到牀邊。相未濃見幾人神色都頗憔悴,心下又酸又澀,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一開口才發現自己氣虛非常。
江墨然把頭深埋在相未濃的胸口,聲音有些嘶啞,“對不起,讓你受苦。”自相未濃懷孕後,他雖時時着緊她的身體,卻從未把生孩子看作是她人生的一道大坎。她說想要順產,因爲對孩子有好處,他便同意了。壓根沒想到自己的這個疏忽,差一點就讓他們陰陽兩隔。“這是最後一個,以後都不要孩子了。”
相未濃的聲音仍是孱弱無力,卻帶了絲故作輕快的埋怨,“那可不行,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她微微喘了口氣,“我還想要個女兒呢,你想想,女兒多貼心呀。”
江墨然依舊埋着頭,他不敢去摟她的腰怕弄痛她,只緊緊握住她的手。他嗓音乾澀,“剛纔站在門外的時候,我在想,假如你真的我們的孩子由我們的父母照顧撫養長大,我很放心。未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他的語氣冷靜淡然,一字一句也說得十分清晰緩慢,卻叫聽的人駭然不已。
霍西震驚地看向江墨然低俯在牀邊的背影,心中掀起一波巨浪。他雖然早就知道江墨然對相未濃的情深意重,但他這樣冷靜自持的人,竟然會旁若無人般說出這樣瘋狂的話,還是叫他難以置信。他又看了眼站在他旁邊的意懷涼,只見她臉上雖沒什麼表情,眼底的動容卻是顯而易見。
相未濃輕輕撫摩貼在自己胸口的腦袋,彷彿慈愛的母親安撫孩子一般。她漸漸感覺到胸口有些熱潮之意,心底又是酸楚又是震動。“說什麼傻話呢你,已經是做爸爸的人了,怎麼反而說話沒個正經了?”
意懷涼不忍心再聽下去,遂悄悄退開。走到門口時,她聽見江墨然低啞幽遠的聲音。“那就是我不夠勇敢,沒法一個人在這漫長無邊的世上,孤零零地活下去。”意懷涼的腳步頓了一頓,走出去了。
霍西跟出去的時候,看到意懷涼正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一個人呆呆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清晨的一縷陽光軟軟灑在她的發心,形成一道光圈。霍西走近一點,只見她的神情悲喜難辨,眼中有淡淡流轉的光暈劃過,最終匯成眼角的一點晶瑩,逐漸散開。
霍西心底又生出一種彷彿下一刻,她就要振翅高飛的感覺。他很不喜歡她的這種神態,便走過去打斷她的神思。“怎麼自己走出來了?”
意懷涼轉過身,“我覺得這種情形,還是讓他們兩個獨處比較好。”她斂了斂眸中的顏色,“他們挺讓我感動的。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江墨然,他平時總是一副泰山崩於眼前也不變色的樣子。”
霍西也感慨道:“別說你了,我跟他認識這麼多年,連我都從沒見過他這樣,也壓根沒想過他會這樣。”
“可能情到深處”意懷涼窒了窒,極淡地笑笑,“真的生死難分吧。” 西風一夜意難涼23生與死的距離地址 html/27/273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