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是個沒什麼新意的人,他一連想了好幾天,都沒想出來應該送給意懷涼什麼既有意義,又能討她開心的結婚週年禮物。他曾拐彎抹角地試探了她好幾次,卻始終也沒能探出個究竟來。
到了元旦那天,也就是霍西和意懷涼結婚一週年整的紀念日,霍西終於急了。他直接巴望着意懷涼,問她:“懷涼,你看,咱們都老夫老妻的,就不搞浪漫驚喜那一套了吧?要不這樣,你想要什麼列個清單給我。就算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爲你給弄來!”
意懷涼摸着下巴笑彎了眼,“原來你這些天總是愁眉苦臉的,就是爲了這事?既然我們已經是老夫老妻了,那自然也無所謂送不送禮物。更犯不着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了。”她見霍西睜大眼睛瞪着她,“好吧,讓我想想。”意懷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把手背伸到霍西面前,咬着脣說:“要不...就買一對對戒吧?”
霍西在一瞬間的怔忡之後,心下那個懊惱啊。他暗罵自己,是這世上最不稱職的老公。當初,他跟意懷涼結婚那會兒,他整個不在狀態。所有流程都是心不在焉地走下來,就連婚戒,他都是找了自己的秘書幫忙挑的。fhzww點com到了婚禮那天,交換戒指的時候,霍西才發現,他買的婚戒套在意懷涼的無名指上,鬆鬆垮垮地大了一大圈。因此,在結束了那個象徵性的交換戒指的環節之後,意懷涼從此便再也沒有戴過那枚婚戒。
此番經意懷涼一提醒,霍西頓時羞憤交加。他當下就拉着她,來到C城最大的百貨商場,挑選對戒。
首飾櫃檯的經理一眼就認出了霍西。他笑容可掬地領着霍西和意懷涼到貴賓區,十二萬分殷情地爲他們逐一介紹每款戒指。那經理說得滔滔不絕,時而伴隨着天花亂墜。殊不知,眼前的意懷涼乃是個一等一的行家。她的視線穿過櫃面上擺放了滿滿一排的閃亮戒指,落到右邊一個玻璃櫃裡的一對對戒上。她指着那對戒指,“請把那一對拿給我看一下。”
那位經理的臉上抽搐了一下,比起他介紹的那些天價款式,這一款實在算不上有多昂貴。
其實這對戒指真的十分簡單,女款是一個細巧的鉑金環,中間一個絞花上鑲了一顆D/IF級的鑽石。男款的戒面則更寬大一些,除了磨砂與光面的色澤切換之外,再無任何繁複的花樣。
意懷涼拿起女款的戒指,套在左手無名指上,給霍西瞧了瞧,又示意他試試男款的。烽!火_中!文~網霍西從善如流地戴上,意懷涼看着他,問道:“就這款好嗎?”
這枚戒指戴在意懷涼手上,精緻又氣質。可當霍西瞄了一眼戒指的價格以後,說:“這款...會不會太寒酸了?懷涼,你不會是在爲我省錢吧?”
意懷涼把戒指摘下來,“在時尚界裡,花俏、另類的設計或許可以流行一季。但到最後,能夠長久受人追捧的,總是簡約之美。”意懷涼笑着瞅他,目光溫和。“所以,我希望我們的對戒也能屏除所有流於表面形式的複雜。好比婚姻,最簡單才能最長久。”
霍西被意懷涼說得心花怒放,當即就掏出皮夾子,刷卡結帳。
從此,霍西便一直喜氣洋洋地戴着這枚象徵長長久久的婚戒。他覺得,意懷涼說的話簡直太有道理了。這一個月以來,他們兩個處得愈加融洽。他逐漸能在意懷涼的眼中看到信賴,能在不經意中看到她臉上的依戀。於是,霍西把之前曾一度有過的那些疑慮,全都妥妥帖帖地收拾了起來,深深壓在箱底,重重鎖上。美文小說?他近乎於心滿意足地想,即便是再嬌貴的花,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悉心,就總會有華麗綻放的一天。他甚至在一月底的大寒天裡,彷彿聞到了早春的花香。直到那一天...
那是小年夜的前一天晚上,霍西和意懷涼雙雙正式進入了春節休假期。
霍西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他問意懷涼:“這次你是不是放假放到年初七?”
“是啊。”
“難得我們都有這麼長的假期,要不去哪兒度個假吧?最好是東南亞某個溫暖的海島。你看,這C城冰天雪地的,呆得人心煩。”霍西沒見到意懷涼應和他,以爲她對他提議的地方不滿意。“馬爾代夫也行,或者斐濟也可以。哪裡都好,總之只要你喜歡。”
意懷涼頓了一頓,眼波里劃過細碎的紋路。“這大過年的,是全家團聚的日子,我們卻這麼跑出去玩...好像不太好吧?”
霍西帶些審視地看她,復又笑道:“沒什麼不好的,統共也沒幾個親戚,平時都能見着。你媽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至於我媽這邊,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再說,當初我們結婚那會兒,不是太匆忙了嗎?連蜜月都沒有安排,實在不像樣。這回就當是補上,怎麼樣?想好了去哪裡,我們馬上定機票,最好明天就能走。”
霍西這通話說得很是在理,連個死角都不留。於是,意懷涼便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反駁的理由了。可她從頭到尾也沒有露出過贊同的表情,只是靜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她開口道:“阿西,年初二...是我一個朋友的...生日,我答應去看他了。”
年初二...這個特殊的日子,讓霍西想到很多事情。他猶記得,去年的大年初二,意懷涼安安靜靜地躺在清晨的陽光裡。他把她送進醫院時,她同病牀上雪白的牀單一般的臉色,讓他記憶深刻。
許多畫面,初時也許並不在意。可隨着時間的推移,畫面慢慢累積。彷彿一顆極小的種子,輕輕落進霍西的心田。一開始,這顆種子只是硌在他的胸口,磨磨蹭蹭,悶悶鈍鈍地痛,卻並不致命。但只要一點催化劑,空氣、陽光或水,這顆種子就會迅速生長。
霍西目光微利,瞳孔漆黑。烽&火*中$文@網“哦,是這樣...可我想,你朋友會理解你的。慶祝生日這種事,重在心意。我們在外面玩的時候,你打電話祝福他,也是一樣的。”
意懷涼的眸光深了一層,她微微搖頭,緩慢卻極爲堅決。她的聲音低柔且倔強,“這樣不好,阿西,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他,就得親自去看他。”她的脣上被咬出一排齒印,“要不然,我們年初三開始出去玩,好嗎?”
“懷涼。”霍西勾一勾僵硬的嘴角,眼底深處的瞳仁有一點殷紅。“我年初六就得去上班。”
意懷涼伸手搭在霍西的手臂上,“那...這次就算了吧。等過完年,以後總會有機會的。”
霍西忽然覺得憤怒,又是如此,果然如此!每一次,她總是用這樣輕巧又溫淡的態度,包裹她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內心冰封一角!
霍西心中的那顆種子,終於膨脹,在一瞬間破土而出。接觸到空氣以後,開始瘋狂發芽、抽枝,枝葉繁密衍生,觸進他大腦的每一個組織,撕裂他的理智。有一些在霍西心底壓抑已久的情緒,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把他推到極限邊緣,一觸即發。
霍西望着意懷涼澄淨的明眸,眼中殷紅更盛,他必須得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於是,他一字一句道,“懷涼,莫之凡早就死了!你到底還要念他多久?!生日?他死了都快八年了,如今墳上都已經長滿野草!你還想...”
“霍西,你住口!”意懷涼猝然擡頭,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被全部抽去,眼睛睜得極大,驚遽而空洞。她的身體像是陷入冰窖,又好像被烈火炙烤,嘴脣不斷地哆嗦。她努力咬緊牙關,不讓自己顫抖。“你,沒有資格這樣說他。”
本來,當霍西看到意懷涼的神情時,就已經後悔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可現在,聽到她這麼說,他忍不住又驚又怒。他狠狠抓過她的肩膀,眼中的溫度驚人,幾乎要將意懷涼灼傷。霍西在她的耳邊低吼:“沒有資格的人是他!魂飛魄散了多少年,卻憑什麼還要執意佔據在你的心裡不走?你還想把自己獨自關在黑暗死寂中多久?意懷涼,捫心自問,你爲什麼要嫁給我?在你心裡滿滿都是另外一個男人的時候,難道就因爲我有一張跟莫之凡相似的側臉?!”
意懷涼感覺到自己的雙肩一陣刺痛,她也不閃躲,只緩緩閉上眼睛,輕輕地搖頭。“我錯了...阿西,我做錯過很多事情,讓我直到現在,都承受不起那些後果。”
霍西的臉色一變再變,從一開始憤怒的青紫到最後的蒼白。他眼中的滔天怒意和妒意漸漸褪去,他沉沉看她,雙手緊緊握拳,剋制自己的情緒。“你錯了?那我是不是也應該要承認我們的這個錯誤?”霍西黑眸中的烈焰一點一點地熄滅,彷彿被人用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連掙扎都沒有,火星子就全暗了下去。“你...意懷涼,你好樣的!”說罷,他轉身就往門外走。
意懷涼呆呆立着,看着霍西遠去的背影。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扔進沸騰的油鍋裡煎熬,連滋滋跳脫的聲音,都聽得分明。
這些年來,她從來不敢去想以前的事情。否則,她怕自己再也沒有勇氣去面對未來。然而,當意懷涼以爲,她真的已經快要想不起來過往,準備要順從命運的安排,就這樣走下去的時候。霍西的話,卻猶如一把帶着倒刺的利刃,在她原本就已經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又重重地一刀紮了下去。
意懷涼慘笑着喃喃自語:“真累啊...”她腦中忽然閃過一片血紅,與當年莫之凡倒在血泊裡,渾身被鮮血染透的那團刺眼的猩紅一模一樣。意懷涼感到倦透了,心也空了,再也堅持不下去。她眼前一黑,重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