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C城電視臺時尚欄目組裡,除了個別幾個留守辦公室之外,其餘幾十號人,在一個風和麗的早晨,由C城起飛,一干人浩浩地抵達昆明。在昆明溜達了半天之後,轉機前往迪慶香格里拉的小機場。
在此之前,意懷涼從未有過在高原生活的經歷。她聽不少人說過,在高原,可能會產生各種各種的不適反應。但這都屬於正常況,只要慢慢地適應就好。因而,當她一下飛機,踏在這片海拔三千兩百多米的高原機場上,感覺到有些微的頭痛症狀時,她便完全沒放在心上。
在當地藏民家裡吃過晚飯之後,衆人在迪慶州一家頗高級的賓館入住。即便該賓館在當地已算高級,可與意懷涼平素住慣的那些大城市的酒店相比,亦是不可同而語。只是,她也沒有心思計較那麼多了,自從抵達香格里拉機場起,她的頭就在一路隱隱作痛。而晚上草草吃了些東西以後,就連她的胃也開始翻騰。
進了房間,打開行李箱,她有些驚奇地發現,自己帶來所有軟包裝的瓶瓶罐罐,都因爲高原的低氣壓而膨脹開來。她翻出兩片止痛片和胃藥吃下,抑住噁心嘔吐的感覺,拿着替換衣服,進了浴室。
打開花灑之後,意懷涼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正處在高原。由於水壓不足,從花灑裡灑出來的水,委實小得可憐。她只得極爲迅速地衝了個澡。可縱然這樣,因爲此地晚間涼意徹骨,等她走出浴室的時候,仍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怕是已受了寒氣。意懷涼又吃下一片感冒藥,然後就合衣躺下了。
高原的夜,更難入眠。意懷涼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腦袋裡昏昏沉沉的,可就是睡不着。這時,枕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點了接聽。“阿西...”
霍西聽她的聲音軟綿綿的,“怎麼了?講話有氣無力的。”
“恩,已經睡下了。”
霍西“咦”了一聲,“這才幾點?平時老失眠的人,到了高原,怎麼反而嗜睡了?”
意懷涼摸到櫃上的水瓶,喝了口水。“還是睡不着,就是頭有點兒疼,就先躺下了。”
“頭疼?是不是還覺得悶、暈眩、想吐?”
“呃...沒那麼誇張。”意懷涼遲疑着說:“不過...剛剛洗澡的時候,水太小,可能有點着涼。”
霍西問她:“明天,你們是不是就要去普達措國家公園了?”
意懷涼“恩”了一聲。
霍西用前所未有的嚴肅口氣,對意懷涼說:“你不能去普達措,那邊海拔更高。明天,你把機票改簽一下,直接回昆明吧。”
意懷涼訥訥道:“...你別嚇唬我,阿西,我沒什麼大礙。”
“高原反應不是開玩笑的。”霍西斂了所有的笑意,“聽話,懷涼,別拿自己的體冒險。”
意懷涼揉一揉額角,“我知道了,明天我會看況量力而行的。你也不要過慮了。”
這一夜,意懷涼幾乎沒有睡着。第二天清晨,她起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大多同事都沒睡踏實。據說難以入睡也是高原反應的一種。而且年紀稍大的幾個,也或多或少有着頭痛的症狀。如此一來,意懷涼便放寬了心。她覺得,自己除開有些鼻塞流涕的輕微感冒之外,並沒比其他的人壞到哪裡去。
上了年紀的幾位,本來正在猶豫是否要去普達措,被年輕的幾個同事天花亂墜地一通好勸。說是好不容易來都來了,不去普達措多可惜。又說通常最美麗的地方,都是最難以到達的。來到香格里拉,怎麼能夠沒有一點探索精神?
於是,出發去普達措國家公園的時候,時尚專欄組過來的人裡,沒有一個掉隊的。在旅遊巴士上,意懷涼給霍西發了條短信,說自己今早起來,體已無大礙,所以就隨全組去普達措了,讓他不用掛心。她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霍西的回覆,便把手機放進包裡了。
車子在山裡繞行,一路爬高。途經高原醫療站時,意懷涼還頗謹慎地買了瓶氧氣,以備不時之需。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到達三千八百米處的普達措國家公園入口。
因是一大清早,太陽纔剛剛升起,四周仍是霧氣繚繞。是以一下車,衆人就覺得山裡結了冰似的溼寒氣,冷颼颼地撲面而來。意懷涼吸了吸鼻子,把上帶着抓絨層的衝鋒衣攏緊一點。心想,阿西還真沒說錯。誰能想到,這個白天有二十多度的地方,早晚的氣溫卻臨近冰點。
買完門票,大家從入口走進去,乘坐園內的環保車。到了屬都湖,衆人便下了車,開始沿着繞湖棧道行走。清晨的棧道極爲溼滑,且因空氣稀薄的緣故,稍稍走快,就會氣喘吁吁。所以,意懷涼走得十分緩慢。
棧道一側是平靜湛藍的湖水,湖面上籠了一層厚重的霧氣,靜默清寒的樣子。另一側是大片原始森林,金秋已把楓葉染紅,雲杉也開始泛黃。放眼望去,是滿目濃墨重彩的金紅色。最妙的是,有一段棧道,竟是蜿蜒曲折到湖中央。意懷涼走在湖中,頭頂上是無垠的藍天,腳下是如鏡的湖面,輕風是花香的味道,一切都美到不真實。她覺得自己彷彿誤入仙境,有一種雲在山中,山在水中,人在雲中的幻覺。
意懷涼快走完這片棧道的時候,遇到落在隊伍後邊的副編徐主任。她看徐主任正撐着棧道邊上的扶手,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就從包裡把備用的氧氣瓶拿出來。她把面罩裝好,放到徐主任的嘴邊,給她吸了幾口。過了一會兒,徐主任發白的臉色漸漸好轉,連聲向意懷涼道謝。
意懷涼擺擺手,把氧氣瓶留給她。“你拿着用吧,徐主任。走慢點,反正我們時間充裕,不急。”
走出屬都湖,意懷涼又搭坐環保車,到了碧塔海。碧塔海的棧道,全長四公里多,當中還有一些爬高的臺階。這一段路,她走得很是力不從心。就連明珠般被青山環繞,蒼翠靜謐的碧塔海,也讓意懷涼無心觀賞。
走到最後一段,意懷涼感到越發頭疼,並且開始咳嗽,呼吸困難。經過一片牛馬成羣的草甸牧場時,她悶得更加厲害,終於支撐不住,跌跌撞撞地坐倒在路邊。
霍西的電話在這時打來,“懷涼...你...在哪裡?”
他那頭的信號不太好,背景十分嘈雜,連帶他的聲音也斷斷續續的。可縱然如此,卻也使得意懷涼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欣喜萬分。“普達措...碧塔海...”她一邊咳,一邊大口地喘息,神志開始模糊起來。“阿西...我好難過...”
之後的事,意懷涼便有些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在極度頭暈目眩之中,她好像感覺到,有人在搬動她的體。同時,還有人在大聲地叫着她的名字。聽這聲音,好像是Emma,又驚又急的語氣,還帶着焦急和哭音。“怎麼辦?怎麼辦?剛打到機場去問,說是現在香格里拉大霧,暫停一切航班。可這見鬼的大霧,也不知何時才能散開?從這邊開車到大一點的平原城市,要足足七、八個小時。就算是到最近的低海拔縣城,也要好幾個小時。意主編這個形,卻是萬萬拖不了那麼久的!這可怎麼辦呀?”
一片混沌之中,意懷涼聽得迷迷糊糊。她邊咳邊想,Emma這丫頭,怎麼總是風風火火的讓人不安生?她覺得自己周圍似乎圍了好多人,因爲不停地有人在講電話,口氣都是無一例外地急切。她的口越來越疼,就快要喘不過氣。她想讓大家不要再圍給她,不要把她的空氣搶走。可是,她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漸漸的,意懷涼的心寧靜下來。四周的聲音也紛紛遠去,她的體變得輕盈,好似飄到半空中。“懷涼...懷涼...”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是那麼溫潤又熟稔的語氣。她不敢置信地回頭去看,層層霧氣之中,她竟真的看到莫之凡的影。仍是那樣拔儒雅,包容溫和,像極了她素來親手打理的那盆君子蘭的丰姿。
意懷涼的眼淚淌下來,她朝莫之凡伸出手。“之凡,之凡...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等得...都已經快要絕望。你終究...還是捨不得留下我一個人...對嗎?”
意懷涼正要不顧一切地向莫之凡跑過去,耳邊忽然聽到不知是誰,驚喜地高喊了一聲“霍先生!”她從半空中跌落下來,再要透過濃濃的煙霧,去尋找莫之凡時,他卻已不知所蹤。
意懷涼的思維略略清明瞭一些,旁邊十分喧鬧,似乎是螺旋槳和馬達的轟鳴聲。然後,她只聽到一連串的腳步聲,又急又重地由遠及近。有一個人跑到她的邊,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懷涼,再堅持一下!”這次,她聽得千真萬確,是霍西的聲音。他啞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說:“懷涼,你說過,要認真考慮我們兩個好好過子的事。可你到現在,還沒有給我答案。懷涼,我不許你有事!”
不知爲什麼,這番話聽得意懷涼心裡一鬆,便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