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青對自己這位大嫂挑衣服的速度和精準度歎爲觀止,她都不用讓自己試穿,只略略掃幾眼,就能知道合不合她的身。“大嫂,我還是試一下吧,你才第二回見我,萬一買回去不合適......”
意懷涼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頗有信心道:“別忘了我的職業。更何況,我畫了那麼多年的人體骨骼圖,也不是白畫的。所以現在,光用看的就足夠了。”
霍青青算是被她說服了,內心深處卻仍懷揣着一絲猶疑。她提着意懷涼爲她買的一條連衣裙和一雙鞋子的袋子,跟着她來到她酒店的房間。
全部換裝完畢以後,意懷涼端詳了下霍青青的臉。“別忙看,先坐下,我幫你改妝。”她拿卸妝油倒在棉籤上,擦去她的眼妝。“別的妝容都可以,就是眼睛這裡,需要改一改。”她拿着眼線筆,三下兩下地勾勒好了,又在眼梢處撲了點銀色蜜粉。“脣色...現在就很好,頭髮...”意懷涼執着眼線筆想了想,“一時半刻,也沒法做大的改動,就這樣吧...”她把霍青青後腦勺從上往下三分之一的頭髮攏起來,找了根絲帶綁住。~其餘的捲髮則蓬蓬鬆鬆地往左右兩邊拂,於是成熟嫵媚的大波浪,便瞬間變成了一個清新可愛的公主頭。“好了,”意懷涼拍拍她的肩,“自己照照鏡子去吧。”
霍青青站起來,“蹬蹬蹬”地跑到套間外頭擺放衣櫥的落地鏡前一看,“啊”了一聲,又是歡喜,又是驚訝。鏡子里老愛扮成熟,卻總感覺差了那麼點神韻的小女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明媚少女,既帶了小女孩的嬌憨跳脫,又有幾分即將蛻變成小女人的矜持優雅。駝色的中袖雪紡連衣裙,上邊印着藏青色和赭紅色的細圓印花,淑女又亮眼。大小剛好合身,腰帶一收,更突顯出她纖細的小蠻腰。裙長及膝,把她一雙修長的小腿完全露出來。腳上是一雙香檳色的尖頭淺口鞋,鞋跟並不太高,行走間卻讓她把兩條腿繃得筆直的,很塑線條。最妙是那個眼妝,她的眼線本就狹長,因而前半部分只淡淡幾筆,把她眼睛的形狀勾勒出來。到眼尾的時候,稍稍上挑,底下陰影加重,正是一個恰如其分的笑眼妝。不笑的時候,也似帶了幾分甜美笑意。一笑起來,便猶如春江麗水,更加清甜動人。眼波流轉間,還略帶些銀色蜜粉的誘人光澤。
霍青青樂壞了,歡呼着撲到意懷涼跟前。^“大嫂大嫂,你太神奇了,簡直讓我膜拜!”小丫頭聲音脆亮,如同黃鶯出谷。“我要跟阿西哥哥說,我以後就一直跟着你了!”她膩過來貼着意懷涼,“你教教我嘛,大嫂!以後,我再也不聽我媽那些瞎起勁的主意了。”
意懷涼莞爾一笑,眉目溫和。她拍拍她的手,“有機會可以慢慢教你,不過現在,”她看看錶已經十點多了,“小姑娘得乖乖回家休息了哦。”
霍青青撅嘴,“還早呢!再說阿西哥哥也讓我晚上多陪着你點,最好把你折騰得精疲力盡......”說到這裡,她趕忙用手捂住嘴,眼珠亂轉地看她大嫂的反應。
意懷涼彎着眼睛,“嘖嘖”了兩聲。“那你是想聽你沒什麼正經的阿西哥哥的話呢?還是想聽我的話,以後教你穿衣打扮呢?”
霍青青立刻從善如流地說:“當然是聽大嫂的!”說完,她快速收拾了自己原本穿來的衣服,乖乖地跟意懷涼道了晚安,離開了。%
意懷涼含笑看着霍青青一步三蹦踏的身影消失後,想了想,拿出手機,給自己前面沒接的那個號碼發了條短信:換手機號了?好意多謝,心領了。
不一會兒,便來了回覆:誰說我只能用一個號碼?
意懷涼勾了勾嘴角,洗澡去了。
這天意懷涼、副編徐主任和助理小肖,一同在看一場全球著名的大牌DM的春裝發佈會。現場高科技手段的光影效果,運用得淋漓盡致。把整個舞臺渲染得如夢如幻,讓人目不暇接,是一場真正的視覺盛宴。
助理小肖入行沒幾年,第一次觀看這種頂級大師級別的秀,臉上全是崇拜和入迷。嘴裡不斷喃喃道:“天哪,太美了!天哪,怎麼可以這麼華麗?”
徐主任看她的樣子,不由好笑:“平時做事看着挺沉穩的,到底也才二十幾歲,還是有些小孩子心性。fhzww點com”
意懷涼也笑道:“正常,大師級的作品,是由內而外地打動人。當初我第一次看這樣的秀,也是跟她一樣的震動。”當年自己剛上大一,得了兩次學校裡的設計獎項,便有些飄飄然。寒假裡,被人帶來看一位大師級的春裝秀。彼時心高氣傲的她,看完整場秀,除了震撼之外,更多的是一種身爲井底之蛙的自慚形穢感,自此決定韜光養晦、紮實苦學。
徐主任又目不轉晴地盯着展臺看了會兒,看到一件裸色蓬蓬裙的時候,有些疑惑道:“咦,這件衣服...我記得好像是去年的主推款。怎麼今年又拿出來走秀了?”
意懷涼瞧了一眼說,“是不一樣的。”她拿起筆,在自己的記事本上畫。“去年那件的裙襬是這樣的,雖也有些蓬鬆效果,但收尾處是細長的,總的來講,還是偏成熟的女人味。”她把紙撕下來,拿給徐主任看。“今年這個裸色系列,我猜DM家可能換主設計師了。他更想把知性和可愛這兩種氣質融合在一起,呈現出來。”
徐主任接過她隨手而就的畫,認真看了看,心中頗爲訝然。$她雖不會畫畫,但在這行做久了,好壞還是能看出來的。而意懷涼在這短短几分鐘裡,隨意勾勒出來的,無論是線條、輪廓還是陰影,都十分精細。更別提她對一年之前,只是驚鴻一瞥的一件衣服,能有着如此深刻記憶和理解的專業程度。她想起在臺裡時,曾聽說過的話,問:“據說你以前在法國,學的是服裝設計對嗎?這麼好的功底和悟性,不做設計師太可惜了。”
意懷涼笑了笑,“設計師不光要有良好的功底和悟性,更重要的,是要具備永不枯竭的靈感和勇往直前的決心。這是條一路走到黑,永不能回頭的路,而後面所需的這些魄力,我全都缺乏,所以不行。”這就是她在醫院的那個晚上,對霍西賣了個關子的官方解釋。
徐主任默默點頭,沒說話了。臺上一羣歐版的俊男靚女又風采綽然地走了好幾個來回,最後停在一件華美得令人窒息的紫羅蘭蕾絲雪紡禮服上。這件禮服全部採用蕾絲和雪紡,純手工製作。香肩半露,後背大開,層層疊疊的裙襬像紫色的祥雲一般,把人輕輕託上雲端漫步。舉手投足之間,全是曼妙風姿,轉身迴旋之間,全是神秘高貴。
周圍的燈光忽然大亮,兩位40多歲的設計師走上展臺中央,鞠躬致謝。其中一位,果然已不是前幾年所見的熟悉面孔。臺下一片譁然,許多年輕女孩捧着大大的花束,蜂擁上前,與設計師擁抱合影。
助理小肖猶自呆呆地沉浸在剛纔那件紫羅蘭禮服的美妙之中,還沒回過神來。半晌她嘆了句:“怎麼就結束在最美麗的這件衣服上了呢?好歹讓大家看夠了,才完結啊。”
意懷涼低垂着眼眸,脣角揚起一個流暢的弧度。“或許,在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才最能讓人銘記於心。”
她這話說得不緊不慢,彷彿信手拈來,卻引得徐主任思索地看了她一眼,心中頗覆雜。當初意懷涼一個剛畢業毫無經驗的小女娃,仗着自己法國留學的背景和臺長千金的身份,一回來,就空降成爲時尚專欄頻道的主編。看她每天上班都穿得漂漂亮亮、耳目一新的,大家明着雖不敢說什麼,暗地裡,卻沒一個服氣她這個怎麼看都是個花瓶的姑娘。
後來,大家在朝夕相處中,漸漸發現這位臺長千金全無他們想像中的傲氣、清高和目中無人的架子。相反,是個十分開朗、愛笑,又好說話的年輕人。無論誰反駁她,她都能笑眯眯地認真聽完,用不軟不硬的態度,說些安撫的話。讓人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全摸不着頭腦。在衆人不經意時,這個姑娘又會以乾脆利落之勢,用事實證明,反駁她的人觀點偏頗了。或者,她已經悄然採納了反駁她的人的觀點。
在時尚專欄任職的一年裡,意懷涼既沒有大刀闊斧地在專欄組裡做任何改革,以彰顯自己的權威。也沒有爲搏眼球而標新立異地推陳任何新主題,只是穩穩當當地按照之前既定的那套東西,執行下去。卻又在不知不覺中,由淺及深地絲絲摻入一些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種靜水深流的滲透。而她許多不經意間的想法,比如現在的,比如上次在潯塘古鎮的,都可以說是一種大徹大悟後的沉澱和心境。
徐主任想,這個女孩很不簡單。倒不是說她有什麼特別過人的手段和能力讓自己佩服,但顯然意懷涼很有些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大智慧和繁華褪盡後的沉靜心態。這不禁讓徐主任感到由衷地好奇,這個外表美麗,教養良好,家境優越的妙齡女孩,生來便是集了老天寵愛於一身的。她卻爲什麼會帶了那樣一種似有若無的,宛如老僧入定般的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