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逸誠回到香港喬宅,在議事房裡找到他的大哥喬逸行。他說:“大哥,你收手吧。就算你把西江建設整跨了,懷涼也不會跟我在一起。”
喬逸行拿起桌上的鎮紙,“啪啪”地輕釦,“那得試過才知道。”
喬逸誠搖頭,“我說,不必了。大哥,沒有用的。”
喬逸行眯起眼睛,“我也說過,假如,你當真非她不可,那就想盡一切辦法,讓她無法用任何理由拒絕你!逸誠,記住,你足以配得上任何人!更何況,我從來也不認爲,這世上有什麼人或事物,是我喬逸行的弟弟用盡全力也得不到的!”
喬逸誠輕淺的笑容中帶了幾分蕭索。“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得到懷涼。只要那個人能讓她幸福,我就願意接受。”
“你以爲你是情聖?”喬逸行冷冷地哼道:“你先照一照鏡子,好好看看你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落魄的樣子,再來跟我扯這些鬼話!”
喬逸誠終於笑不出來了,可他的眼神依舊堅定且清亮。“大哥,你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假如你有真正愛過,就會明白我現在的心情。我根本不忍心看到懷涼爲難。而且,有一種人,無論是權利,還是金錢,都沒有辦法撼動她。哪怕是以心易心,也必須是她自己心甘情願。”
喬逸誠想,意懷涼就像一朵空谷幽蘭,綻放在絕谷山崖。就算你聞到了它的芬芳,也未必能夠找到它。就算你找到了它,把它帶回平地,也無法栽活。喬逸誠繼續說:“收手吧,大哥。假如你真的想爲我好,就不要再針對西江建設了。還有,c城的分公司和專賣店的運營,如今已經完全納入正軌。所以,我已經沒有必要再呆在那裡了。以後,我會留在香港。”
喬逸誠在他24歲的那年,在巴黎最高設計學院裡,遇到了22歲的意懷涼。他被她在一間小小畫室裡的莞爾一笑,輕而易舉地勾了魂。在此後的近七年裡,他一直沉淪在這個笑容中,無法自拔。而在此後更久遠的幾十年裡,他一直沉淪在那近七年的回憶中,無法自拔。可在那麼多年裡,喬逸誠卻從未對意懷涼說過一個愛字。甚至連喜歡,他都沒有對她說出口過。喬逸誠想,他一定是這個世上愛得最笨拙的人。
一直以來,喬逸誠接受的都是貴族式的教育。他自小家教嚴謹,家規衆多。他知道,自己長得還算好看,且頗受女孩子喜歡。從每年的各種節日,他課桌上堆得滿滿的巧克力和情書就能知道。很多時候,他會覺得不解。那些女生,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跟他說過,爲何就這麼喜歡上他了?他曾不止一次聽到,她們說他是童話裡的白馬王子。每當此時,喬逸誠總是一笑而過,心裡卻覺得,喜歡或許是一件很膚淺的事情。
所以,在遇到意懷涼之前的二十四年裡,喬逸誠從來都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心情,更加沒有過追女孩子的經驗。
起初,喬逸誠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喜歡意懷涼。他只覺得她很特別,他無法抑制地受她吸引,想跟她在一起。他不懂得如何追女孩子,只是全憑本能地全心全意對意懷涼好。
意懷涼剛到法國時,人生地不熟,喬逸誠就陪她逛遍整個巴黎市區。
意懷涼想學法語,在學校內部的論壇上,發了尋找法語陪練老師的帖子。於是,喬逸誠就毛遂自薦地對她說:“雖然我來法國才一年多,但從前在香港的時候,學過一些法語。假如你不嫌棄的話,就讓我來教你吧。”其實,他在香港時,又何止只學過一些法語?早在念中學的時候,學校就應了喬家家族的要求,開設了二外語法語。
意懷涼到巴黎的四個月,她的房東因爲私人原因,忽然要收回房子。誰都知道,整個巴黎都寸土寸金,房子十足地難租。正當意懷涼一籌莫展時,喬逸誠告訴她,他現在所住公寓的對面,有一戶小套間正在緊急出租,讓她可以去看一下。
喬逸誠住在巴黎十四區的一個高級小區裡,交通方便,治安良好。 意懷涼一見他說的那套出租的房子,便十分滿意,當即就簽了半年的租約。當時的她還不知道,巴黎十四區是富人區,而她租約合同上的房租,只有正常房租的一個零頭。
那時,意懷涼只是隱隱覺得奇怪,這套公寓比她原先住的地方還寬敞不少,怎麼租金反而便宜了許多?她把她的疑惑提出來,喬逸誠解釋說:“因爲這套公寓的房東下週要去美國探親,急需出租該房子。因此,在價格上,自然也就優惠不少。”這大概是喬逸誠平生所撒的一個謊。
意懷涼聽完他的解釋,就點頭付了房租。其實,喬逸誠的這個謊,撒得十分拙劣。但凡在巴黎稍有一點生活經驗的人,就能知道他是在胡扯。其實,意懷涼原本也是一個心思細膩的姑娘,絕不至於如此大意。可彼時的她,是那樣生無可戀,只是日復一日地麻木度日。自然也就不會有心思,去留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因此,意懷涼當然更加不會知道,她所租這套公寓的原房東,計劃下週要去美國探親確實沒錯。可事實上,對方是急着轉賣這套公寓,而非出租。爲了能讓意懷涼成爲自己的鄰居,喬逸誠乾脆買下了他對面的這套公寓。
由此,喬逸誠如願以償地與意懷涼做了整整一年半的鄰居。巴黎最高設計學院裡,下半年的課程很少,意懷涼就去巴黎十五區的藍帶烹飪藝術學院,報了一個爲期一年的甜點課程。當時,喬逸誠已經進入設計學院的最後一年,他的課業更爲輕鬆。於是,他也隨着意懷涼一起,在藍帶報了同一個甜點課程。
可喬逸誠在私底下,卻有些不解。他們朝夕相處了好些時候,他知道意懷涼並不偏好甜食,就問了她原因。
那天,意懷涼正在素描一隻插了小雛菊的琉璃花瓶。她那時還是一頭披肩長髮,陽光灑在她的發心,順着她長長的青絲瀉下來,班駁有致地落在她的頸間。聽了喬逸誠的問話,意懷涼仰起半張臉,陽光透過琉璃花瓶,折射出來的五彩光芒,全都映在她的眼眸中。她微微一笑,“之凡曾經說過,在這個世上,他最喜歡的人是我,最喜歡的事物是甜點。假如有一天,我能爲他親手做一次甜點,那不論我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他都不會再生我的氣。”
意懷涼這麼說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憂傷。相反,她沐浴在陽光底下的側臉,是個極美好並且寧靜的神情。
可喬逸誠的心卻在這一剎那,彷彿遭到突如其來的重擊一般,窒息地大慟。他以爲,他只是單純地欣賞這個驚才絕豔的女孩。他以爲,他只是單純地憐憫這個痛失愛人的女孩。可他再多的以爲,也阻止不了他從此萬劫不復的沉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當你開始會爲一個不相干的人感到心痛時,你已經深深陷入愛裡。
畢業以後,與意懷涼在普羅旺斯小住的那幾個月,是喬逸誠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普羅旺斯的天是暈眩的藍,雲是牛奶的白。這個座落在地中海旁邊的小鎮,是上帝最珍愛的後花園。一年四季,繁花不敗。
那時的喬逸誠和意懷涼整日無憂無慮,悠閒散漫。早晨,他們睡醒了,就去溼漉漉的幽靜街道上散一散步。走累了,就在紅牆青瓦,爬滿一壁爬山虎的咖啡館裡,坐下喝一杯。中午,隨意找一所家庭餐館吃點東西。等到最毒的日頭過去以後,他們兩人就揹着畫架,一起去花田裡寫生。
一天之中,或許喬逸誠和意懷涼最大的煩惱,便是發愁晚上該吃些什麼。他們常常就這個問題,一路從花田回來的路上,討論到小鎮鬧市裡。然後一起去超市,買一堆不着邊際的食物素材和配料。再由猜拳決定,當晚該誰來掌勺。若是意懷涼輸了,她就會千方百計地耍賴,請喬逸誠去附近的小餐館裡吃一頓。而若是喬逸誠輸了,因爲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耍賴這項技能,便只能老老實實,願賭服輸地回去做飯。每當此時,意懷涼總會抱着胸,笑眯眯地看着喬逸誠在爐竈前手忙腳亂的樣子。並且幸災樂禍地吐槽上一句:“逸誠啊逸誠不食人間煙火的逸誠”
那時的喬逸誠想,他要怎樣做,才能永遠留駐這一刻最幸福的時光?答案是,讓時間定格,或者立刻死去。可他兩者都無法做到,所以,他終究失去了這些幸福。
喬逸誠與家裡切斷聯絡的二年,他的大哥喬逸行在普羅旺斯找到他,把他帶回了香港。自那年之後,喬逸誠再也沒有見到過比普羅旺斯更純淨的藍天。後來,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假如當時,他不顧一切地拒絕回香港,繼續堅定地執意追隨懷涼。那麼,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喬逸誠被他的大哥帶回香港以後,頹廢了一陣。他的大哥對他說:“逸誠,你現在全無理智,你對意懷涼根本就只是迷戀!”
後來,喬逸誠漸漸平靜下來。與他大哥定下那個三年之約後,他開始投入心無旁騖的工作。他想,假如他對懷涼只是迷戀,那爲什麼經過這麼多的時間,他的迷戀仍然沒有絲毫減退?他對她的思念,卻反而越來越濃。
喬逸誠花了三年時間來到c城,接近意懷涼。卻在短短七個月之後,就重返香港,徹底離開了c城。
意懷涼因急性高原肺水腫入院,喬逸誠前去探病時,她對他說的那番話,徹底掐滅了他的最後一絲希冀。
意懷涼甚至爲了避嫌,只派了助理隨他參加香港國際珠寶節。在應邀出席香港國際珠寶節的一個星期裡,喬逸誠天天夜裡都喝得酩酊大醉。到了二天早上,他又若無其事地西裝革履,作爲嘉賓出現在衆人面前。
在此之前,喬逸誠從未嘗過醉酒的滋味。他的一生都太過自律,形象舉止無可挑剔,此時卻覺得,一醉解千愁。
他的大哥喬逸行實在看不下去,“既然已經偏執,那就偏執得更徹底一些吧”
而喬逸誠遊戲人間的二哥喬逸真從來就無法理解,自己三弟何以爲了一個女人,如此困頓。他對喬逸誠說:“逸誠,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就是世面見得太少了,纔會這麼死心眼。明天,二哥介紹幾個各有千秋的美女給你認識。保管你很快就能忘了那個什麼意…懷涼。”
喬逸誠只是低低地笑,“我爲什麼要忘了她?凡事物生兩極,我最難過的事,或許也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了。假如我忘了她,雖然沒有了憂愁,卻連快樂也一併失去了。如此平瘠的人生,又有什麼樂趣可言?”他偏頭靠在沙發上,“況且況且,如今真有人能夠把她的心捂暖的話,也很好這樣就好”
若干年以後,當喬逸誠早就已經成爲全球珠寶設計行業中的泰斗。有一回,一位法國記者採訪了剛剛獲得珠寶設計終身成就獎的他。“喬先生,這些年來,你身邊一定不乏優秀的女性,可你卻始終保持單身。我聽說,你們這個行業中,有許多頂尖的男設計師都是gay。所以,你也是其中之一嗎?”
喬逸誠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這位法國記者又問他:“那長久以來,你能一直保持永不衰竭的靈感的原因是什麼呢?”
喬逸誠的視線穿過鏡頭,望向法國南面一個美麗小鎮的方向,眼神縹緲,直至虛無。“當你的靈魂,經歷過這世上最美好,同時也是最痛苦的事情以後,你就會明白這一切。” 西風一夜意難涼46喬逸誠番外(完)地址 html/27/273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