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走到音樂餐廳的地下停車庫,取了車剛發動,就看到一輛銀灰色轎車從他面前轉出去。車裡意懷涼的影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踩了油門跟上去。
喬逸誠開車開得很慢,一來他初來乍到C城,對路況並不熟悉。二來內地與香港的交通行駛方向相反,他有些不習慣,因而開得頗爲小心。
霍西在他們後邊跟了沒多久便開始不耐煩,他向來喜歡開快車,眼前這輛賓利歐陸GT卻慢條斯理地行在慢車道上。霍西不屑地想,這車空有602匹馬力,卻遇上這麼個慢子的主人,實在是浪費,而開車磨磨唧唧的男人多半也不會是什麼好男人。
跟着跟着,霍西只覺得路越開越熟悉,又轉過兩條街,那輛車竟然在自家小區門口停下來了。他心複雜地看着意懷涼下車,同車裡的男人道了別,就往自家樓裡走。
霍西稍頓了頓,把車停在樓前,也緊隨其後上了樓。他開門進屋的時候意懷涼正在換鞋,擡頭看到他便打了個招呼。
霍西不動聲色地問:“吃過晚飯了?”
“恩,跟朋友在外面吃的。”
霍西的目光停在意懷涼頸間的黃金翡翠項鍊上,“項鍊很漂亮,也是朋友送的?”
意懷涼覷了他一眼,“是啊。”
霍西又問:“什麼關係的朋友?”
“普通朋友。”意懷涼爲他這個刨根問底的審問架勢皺眉,不明白他今天是怎麼了。便道:“阿西,我們新婚之夜的那個約定,現在還有效嗎?”
霍西咧了咧嘴角,“新婚之夜我們曾有過什麼約定嗎?”
意懷涼額間的青筋跳了跳,決定不同今天特別反常的他計較。她彎腰把換下的皮鞋放進鞋櫃裡,就往屋裡走。
誰料她不同霍西計較,霍西卻要同她計較。他抓住意懷涼的手臂擋住她的去勢,不依不撓道:“什麼樣的普通朋友會送這樣貴重的項鍊?”
意懷涼停下腳步,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臂,面無表地回眸看他,“就跟你會開一千萬支票給你的普通朋友一樣。”她見霍西語塞,又涼涼補充了一句:“要是不想讓我知道的話,下次再要做這種事的時候,記得別把支票簿的票根隨手扔在書房裡。”
五月的第一個星期五,意懷涼所在的時尚頻道,連同電視臺裡的旅遊和美食頻道,各撥了五、六個人,借調了臺裡一輛中型麪包車,前往白露鄉一起錄製第一期三個頻道聯合的特別檔節目。
一羣人一早出發,約摸開了兩小時不到就到了白露鄉。車子在田間小路上停下,車門還沒開,就有人趴在車窗門前歡呼了一聲。眼下正是油菜花盛放的時節,而在這片田野上,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黃燦燦的油菜花,襯着綠油油的枝葉。風一吹,層層疊疊的黃綠色花海,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好看極了。彷彿爲這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大地,披上了一件天的外衣。
旅遊頻道的攝影師第一個跳下車子搭起三腳架,扛着攝影機開始拍攝。
意懷涼走下車,站在田埂上,遠遠眺望這一大片油菜花海,脣角微微揚起一點,眼中神思悠遠。大學前兩年,她時常到各地寫生。有時成羣結隊,有時三三兩兩,每次都鬧騰無比、跳脫非常。她閉上雙眼,彷彿那些歡笑和花香,還能隔着時光從回憶裡傳來。彼時的她是多麼意氣奮發,好似全世界都在她的腳下。再美好的未來都能在她的畫筆下綻放出希望之花來,只要她想,只要她願意。可如今的意懷涼卻再沒了當年那般神采飛揚的心境,唯有眼前這一片盛放的油菜花田一如昨,所謂物是人非,莫過於此。
她失神駐足了片刻,聽到後面有人叫她,“…意主編…意主編。”
“恩?”意懷涼回過神來,轉見是旅遊頻道的主編高勁風。“什麼事?”
高勁風對她的魂遊天外暗自皺眉,“我們旅遊專欄暫時就在這裡停下了,你們時尚專欄和美食專欄是要各自分頭行動,繼續找題材呢,還是等我們組完成這邊的拍攝一起行動?”
“我帶我們組的人先去這邊集市上看一看吧。”意懷涼對高勁風朝左前方遙遙一指,“等你們在這裡拍完以後,車子沿着田埂開到前面那個電纜的地方左轉,就是這個小鎮的集市了。這個村落很小,只有那一個集市,中午大家總要吃飯,不如就在集市口匯合吧。”
於是意懷涼便帶着自己組裡的五個人,一路來到小鎮集市。所幸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裡唯一的集市倒是車來人往,川流不息的十分鬧。他們邊走邊逛,路過一些手工藝品的小店,就停下賞玩一番。
集市東面有一家不大不小的私人染坊,意懷涼頗有興趣地走進去瞧瞧。助理小肖看到成絞的紗線一股一股地掛在軸架上,好奇地問:“這是在幹什麼呀?”
意懷涼望了一眼,說:“這叫做絞染,是染色的一種方法。現在外面絕大多數紗線用的是桶染,因爲省時又便捷。已經很少能看到這種絞染的方式了,只因它費時費水。但事實上絞染比桶染染出的紗線顏色要純正均勻得多,也不會有色差,尤其是靛青和正紅這些原本就比較難染的顏色。”
她再往裡走走,發現染廠後面半塊區域是布匹扎染區。梅花、蝴蝶等小簇花樣繁多,顏色也頗豐富,民族風味十足。意懷涼與染坊主人溝通了一下,便讓攝影師開機拍攝。
晚上大夥兒找了幾間民宿住下,雖遠不如那些大酒店豪華,倒也算乾淨質樸。況且臺裡的同事們都忙了一天累得夠戧,也就沒那麼多計較地歇下了。
意懷涼躺在木板上,透過簡陋的窗框正好能看到外面的夜空。這裡的空氣遠比城市裡的好多了,是以星空如水,看到的閃爍繁星也比以往夜裡的要多。
枕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意懷涼看了看另一張塌上熟睡的小肖,披了件衣服起走到屋外按了接聽。“阿西?”
“是我,睡了嗎?”
“還沒,有事嗎?”
“工作忙得差不多了?”霍西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顯得有些低沉,“什麼時候回來?”
“恩...可能要明天晚上,其實我們組裡的任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只剩個收尾工作。明天主要是等另外一組人的進度,都結束以後才能搭車一起回來。對了,明天你要去你母親那裡嗎?能不能替我......”意懷涼想了想,又道:“還是算了,我自己來吧。”
霍西在電話那頭皺眉,“說清楚,怎麼回事?”
意懷涼把答應霍西母親每週六去她那裡吃飯的事跟霍西說了一遍,心中覺得十分過意不去。方雅如素來對她的工作很有意見,好不容易近來態度有所好轉,自己卻連答應她的那樣一個小小要求都做不到,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意懷涼嘆了一聲,“哎,這次確實是我不好,只希望你母親不要氣太久。”
霍西被她的垂頭喪氣逗樂了,“瞧你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真這麼介意的話...唔...你剛說你的工作已經基本完成了?把你所在的具體方位告訴我,要不明天上午我開車來接你。”
“啊?”意懷涼嚇了一跳,“這樣...不太好吧。”
“我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好,”霍西催促道:“方位快說。”
意懷涼把所在的地方報了一遍,霍西說:“那就這麼定了,明早十點我過來接你。”
第二天早上十點,霍西果然準時來到白露鄉接人。當時時尚專欄的幾個人錄製工作已經結束,正在鄉野小道上邊聊天邊看旅遊專欄錄製節目。
時尚專欄的攝影師忽然眼尖地喊了一聲:“快看,前方一百米處有輛凱迪拉克頂級越野車正朝這邊流星般地疾馳而來。”衆人擡頭去看,只聽他又說了句:“這種鄉野小地竟然也會出現這種好車,難道是白露鄉的鄉鎮企業家?”
意懷涼撲哧笑出來,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那輛車就已經開到了她的面前停下。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堅毅卓絕的英俊面孔,臉上帶着一絲笑意看她,“懷涼。”霍西又瞥了眼她邊衆人有些呆滯的表,打開車門走下來。手搭在意懷涼的腰上,含笑道:“抱歉各位,家裡有點事,不得不把你們的美女主編先劫走了。”
意懷涼笑而不語地睨他一眼,心中啐道,這個出風頭的高調男人。
助理小肖先回過神來,雖然兩眼仍有些迷迷離離,卻到底把話說得還算有條理,“呃...沒關係,霍...霍先生...你們有事就先回吧。意主編...放心,這裡有我們。”
意懷涼上了車,綁好安全帶,道:“今天麻煩你了,阿西。”
霍西把着方向盤,“別總跟我這麼客氣。”他看看她,“你手上拿的那是什麼?”
“昨天在這裡一家染坊裡買的一匹扎染布,”意懷涼打開捆布的繩子,把布匹攤開一點,靛青色的扎染布上,點點海棠花蕊散開,清新文靜,民族風濃重。“這是用純植物染料藍靛上的色,城市裡比較少見。所以就買了一匹,回去想想能裁製什麼,應該會好看。”
“這方面你是行家,你說好看肯定是不會錯的。”霍西一邊說話,一邊把車開得飛快絲毫不耽誤,還抽空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扎染布匹。
意懷涼笑道:“你過獎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那天...我的話...可能有點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什麼話?”霍西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咧着嘴滿不在乎道:“你不提我還真忘了。”這倒是實話,通常能讓他上心的事還真不多。
“那就好,”意懷涼展顏一笑,“其實那天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和林可忻...你們的事我也沒想要干涉。”
“我跟她已經斷了。”霍西又彎又長的眼睛眯了眯,眸中有抹緒極快地一閃而過,他側頭看着意懷涼的臉,“以後我們兩個好好過子吧。”
意懷涼靜了一會兒,語帶奇怪地問他:“你這麼說,難道我們現在就沒在好好過子嗎?”
霍西鬱悶了,他發現這個意懷涼總有辦法在三言兩語間堵了他的話。常常讓他語塞非常,偏偏對方還是一副漫不經意的無辜模樣,叫他牙癢癢的卻不知拿她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