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帝受傷的消息並沒有對外宣揚, 但是架不住天和帝有兩個豬隊友,一個是獨孤太妃、一個是他最近的寵妃賀蘭貴人,兩人一看到滿身是血的太上皇帝就嚎出來了,她們一嚎,幾乎建章宮內外的人都聽到了。
崔太皇太后攔之不及,知道的人也太多,根本不可能殺人滅口,只能禁衛封鎖宮廷, 不許宮中人出入, 宮中能自由出入的人不多, 大部分都是心中有數的人, 唯一不讓人放心的就是那些皇子公主的小伴讀了,是故謝知等人就被太皇太后留在宮裡。
當然國家大事跟小孩子是無關的, 太皇太后讓他們留下來時特地讓心腹女官去開解她們,還讓各宮嬪妃領着自家孩子、伴讀回她們宮裡。謝知再次隨着高平公主拜見了王夫人。
王夫人今年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已育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 在宮裡也算老人了, 她也自認年紀大了,更多的是操心兒女之事而不是聖寵。古人本就比現代人看老, 加上她心態一變,看着就比實際年齡老了十來歲不止。人又生得富態,咋看像個發麪糰子, 不過這樣也顯得她面相十分和善。
她先親切的問了謝知這幾天上學還習不習慣, 又制定了身邊的大宮女來伺候謝知, 謝知乖巧的跟着大宮女去王夫人安排的偏殿休息,大宮女還貼心的把謝知的書都帶上了,“謝娘子,你可要看書?”
“不用,我洗漱後就睡了。”謝知打了一個哈欠說,已經過辰時了,她長這麼大還沒睡這麼晚過。
大宮女也被人提點過謝娘子平時的習慣,忙伺候她洗漱鋪被,謝知拉起被褥閤眼就睡了。第二天一早,她毫不意外的接到暫停授課的通知。謝知明白現在是緊要關頭,莫說出門鍛鍊,就是跟幾個伴讀都不多說話,待在自己屋裡專心致志的背誦詩經。
“在背書?”王夫人接過宮女遞來的茶盞輕啜一口,聽說謝知早上醒來後就待在房裡背書,一直沒出門,意味不明的微笑:“這孩子還挺聰明的。”不愧是謝簡精心養出來的孫女。
“可不是,我看小娘子一會就把一首詩背完了,連有東安縣子家兩個姑娘來找她,她也沒多說什麼話。”侍女說。
“謝家的女兒向來聰明。”王夫人想到謝知的課業,似笑非笑道:“也虧得是在我們魏國,要換了樑國,謝家的女兒怎麼都不用掩飾自己才華。”
宮女說:“謝娘子纔多大,能有多少才華,比起公主差遠了。”
王夫人道:“我的女兒我還不清楚?高平她們三個都不笨,就是不肯用心。”再聰明的孩子不用心也讀不好書,她也不關心女兒學業,“陛下的身體好些了嗎?”王夫人問宮女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打探到什麼消息了嗎?”她說的陛下是太上皇帝。
“沒有,宮裡管得緊,奴一點消息都沒打聽出來。”宮女低聲道,就是去打聽消息,她也是再三小心的,就怕被有心人發現,自己沒了小命。
王夫人眉頭微蹙,雖然陛下已經退位成太上皇帝,可他在世一日,就能庇護他們母子一日,待太上皇帝離開,宮裡還有他們母子的藏身之處嗎?可王夫人再焦急陛下的身體,她也不敢再打探下去,生怕自己知道太多會被太皇太后滅口。
那麼天和帝目前身體到底如何?這件事莫說後宮宮妃關係,就是拓跋曜也很關心,他倒是不像宮妃一樣,看不到天和帝,崔太皇太后大約是爲了將來安拓跋曜和百官的心,特地讓拓跋曜侍疾。
可是天和帝遲遲未醒,不止大臣擔心,就是拓跋曜心裡也很惶恐,他怕父親就這麼走了。父親在,哪怕他們依然被太皇太后控制,他也有父親庇護,父親一走,宮裡誰還能制衡太皇太后?他就變成了太皇太后手中的傀儡。
“陛下,你都陪了太上皇帝一夜了,還是先去休息吧。”崔琰強提精神勸慰拓跋曜早些休息,他是拓跋曜的伴讀,天和帝回宮時他來不及回宮,也跟着拓跋曜守了一夜,現在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拓跋曜啞着聲音說:“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
崔琰哪裡敢說自己累了,連忙辯解說:“臣不累,臣只是擔心陛下的身體。”
“不錯。”崔太皇太后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太上皇帝病重,聖人就是一國支柱,豈能隨意糟蹋自己身體?”
拓跋曜抿抿乾裂的嘴脣道:“大母,我不累,我想多陪父親一會。”
崔太皇太后撫摸着拓跋曜的頭頂,以溫柔但不能拒絕的語氣說:“大母知道你孝心,但你年紀還小,不能這般熬下去,你先回去休息,等睡醒了再來陪你父親。”
拓跋曜知道看似勸慰自己,實則已經提自己做了決定,他心裡苦笑,現在父親重病,他跟父親可不是把命都交到這老嫗手上嗎?他起身道:“孫兒告退,也望大母多注意身體。”
崔太后含笑送走拓跋曜,緩步走到天和帝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天和帝燒得滿臉通紅的臉,她還有沒有什麼大動作,這蠢貨就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貴爲皇帝,底下多得是將領替他打仗,他又何必親自去追敵?不用自己出手,他都可以把自己弄死了。
“太皇太后。”太醫署的太醫令顫巍巍的走到太皇太后身後,想給太上皇帝請脈。
崔太皇太后回頭看着太醫令:“太上皇帝還有救?”
“臣無能,太皇太后恕罪。”太醫令雙膝跪地、額頭扣地的請罪。
“罷了。”崔太后看到天和帝已經腐爛的傷口就知道他活不成了,“他可還能清醒一次?”
“可以是可以,但是——”太醫令有些遲疑,他可以施針喚醒太上皇帝,可一旦喚醒,太上皇帝就頂多只能活一盞茶時間。
“可是活的時間不多?”崔太皇太后問。
“臣惶恐。”太醫令再次下跪磕頭。
“那就等老臣都來以後,喚醒太上皇帝。”崔太皇太后說,臣子肯定不會讓他現在就死,但也等不了幾天,畢竟他現在也不是皇帝,只是太上皇帝。崔太皇太后嘴角泛起笑意,在他退位的那一刻,他就先輸了一步,現在終於全輸了。
“喏。”太醫令領命。
崔太皇太后瞄了身側的宮女一眼,宮女上前一步,低聲在太醫令耳畔問有沒有讓太上皇帝不說話的法子。太醫令先是一驚,隨即瞭然,太上皇帝跟太皇太后不合在宮中早不是秘密,陛下這次受傷來的意外,太皇太后不抓準這次機會纔怪。
太醫令低頭顫聲道:“臣盡力而爲。”
太后身邊的宮女呵斥說:“什麼盡力而爲?太皇太后看中你,就是指望你能替她老人家分憂。”
“我想你一定會盡力而爲的。”崔太皇太后意味深長的看着太醫令說。
太醫令身體抖得更厲害,可他已經無路可退,他額頭重重扣在地磚上,“臣定會讓太上皇帝安然離去。”
崔太皇太后滿意的點頭,撫了撫衣袖唏噓道:“也虧得聖人已經登基,不然我們魏國又是一場大亂。”
太醫令不敢說話,他只是太醫,對朝廷政鬥並不擅長。
真正擅長的臣子再聽說太上皇帝重傷昏迷,已被獨孤雄送入宮中時,已明白太上皇帝和太皇太后多年的紛爭已落幕,誰勝誰負已經明瞭了。
謝簡偏首看着數年未見的長子,“太上皇帝要御駕親征,獨孤雄就沒攔着他?”
“攔了,但是攔不住。”謝灝身着一襲青衫坐在陰影之中,“獨孤雄還派親衛護衛他,但依然被細作抓住機會偷襲了他。”
“受傷很重?”謝簡問。
“不重,只是在胸前劃破一條口子,但兇器上有鐵鏽,太上皇帝受傷當夜就發燒,三日後便昏迷不醒。”謝灝說着當時軍中發生的情況,“獨孤雄擔不起耽擱太上皇帝傷勢的罪名,才連夜快馬加鞭把他送到皇宮裡來了。”
謝簡似笑似譏諷的冷嘲:“明明獨孤家是他最天然的盟友,他都能讓獨孤家放棄他。”就因爲他認爲獨孤家害死了他生母,這麼大一個人,城府居然還及不上自己兒子。
拓跋曜明知道自己生母是死於崔太皇太后之手,都假裝不知,對太皇太后恭敬孝順之極。“查清楚柔然這次爲何進攻嗎?”謝簡問兒子,明明十年前才被秦宗言打的一敗塗地,元氣尚未恢復,哪來的勇氣再同魏國開戰?
“他們連續三年蝗災,領地上幾乎寸草不生,許多牲口都餓死了。”謝灝說,“連我們那邊和懷荒都受波及了。”
謝簡一怔,“爲何無人上報?”有蝗災是大事,爲何邊境官員不報?
“他們覺得這不是大事。”謝灝說。
“愚昧!”謝簡怒斥了一聲,隨即斂下怒意對謝灝道:“你在家裡住幾天,有空陪阿虎聊聊,別出門。”
“阿菀呢?”謝灝想起數年未見的女兒,神色轉柔的問。
“她在宮裡,明日太皇太后召見重臣後應該就能出宮了。”謝簡說。
謝灝眉頭一皺,對謝簡道:“阿鏡要回京城了。”
謝簡說:“是該來了,畢竟要送太上皇帝最後一程。”
謝灝道:“您還在做太傅嗎?”不準備復出嗎?
“我暫時不會復出。”謝簡說,即使太上皇帝駕崩,他也不會再次擔任中書令,自他準備將孫女送入宮中,他就不再將寶壓在太皇太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