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們才提起林夫人, 林夫人就死了?天下有那麼巧合的事?太皇太后傳召讓陳留儘快過去,陳留不敢耽擱, 匆匆換上素衣後便同內侍入宮。
宮裡只有林夫人的宮室裡掛了白,別的宮室依然燈紅掛彩, 便是宮侍們都沒有換上孝服。陳留心中暗奇, 按說林季華只是宮妃不是皇宮, 且宮裡也有太皇太后在,葬禮不會大辦,可不也不至於簡陋至此。她畢竟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都已成年, 還頗得拓跋曜喜愛, 這樣身份的宮妃去世, 太子不說爲其當孝子守孝, 也起碼應該在靈堂中守靈。可看現在的勢態, 似乎連靈堂都未搭建起來?
陳留邊想邊走, 很快就到了太皇太后宮室, 謝寶珠穿着素服翹首站在廊下,眼見陳留過來,上前幾步迎上去:“曾大母。”
“太子妃。”陳留屈膝行禮, 她跟太子妃有君臣之別。
謝寶珠哪肯受她的禮?她側身避開, 而後在陳留耳畔輕聲道:“太皇太后讓我們把林夫人移到天龍寺。”
陳留臉色微變, 這是不在宮裡搭建靈堂的意思?論理太皇太后的做法也沒錯, 能在宮中停靈的只有宮中的正經主人, 宮妃是沒資格在宮中停靈。可法理不外乎人情,要是尋常無子無寵的低位妃子去世,這麼舉辦葬禮也罷。可林季華身爲宮中份位最高者之一,葬禮如此簡薄,讓衆人怎麼看林季華?又怎麼看三皇子?
莫非太皇太后不滿陛下偏愛三皇子,有意藉着林季華的喪禮打壓三皇子?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太皇太后不至於如此小心眼,或許是林季華做了什麼犯忌的事?陳留心中一驚,林季華莫非不是生病而亡?
陳留正胡思亂想間,她跟謝寶珠已經到了太皇太后寢室,太皇太后穿着藏青色的常服、滿臉倦容的靠在睡榻上,太子坐在她面前正低聲寬慰她。見陳留進來就跟太皇太后和自己行禮,太子起身對陳留說:“大長公主是長輩,不必多禮。”陳留是謝寶珠的曾祖母,如果太子跟謝寶珠一起喊,那就亂輩分了,因此太子平日都喊陳留大長公主。
“母親。”陳留見太皇太后神色懨懨,忍不住勸道:“您怎麼不多休息一會?”
太皇太后擺手說:“我不困。”她直起身體對陳留說:“宮裡這幾天事多,太子妃年紀又小,你留下陪太子妃一起置辦林夫人的葬禮。”
陳留點頭應是。
太皇太后說:“如今大軍在外,她雖有功,替我們皇家養了個皇子,可到底只是宮妃,沒必要驚動太多的人,葬禮一切從簡即可,一會你派人把她送到天龍寺,在天龍寺安置靈堂。”
“我知道。”天龍寺安置過很多去世的低位妃子,陳留也去過不止一次,都習慣了,她試探的問太皇太后:“可要等陛下回來再安葬林夫人?”
“陛下遠在南朝,歸期未知,哪能讓她如此等待?俗話說入土爲安,等過了頭七就下葬到妃園。”太皇太后不冷不熱的說,拓跋曜的皇陵已建造的差不多,妃園是一早就備下的,他沒有皇后,宮妃都按在妃園之中,“她向來喜文,我看諡號就定‘文’,以昭儀禮下葬。”
陳留和謝寶珠齊聲應了,連葬禮都不給在宮中置辦,別的就更不能指望,幸好太皇太后還算寬容,肯給她一個諡號,不至於讓她太不體面。
太皇太后讓陳留和謝寶珠退下辦事,她擡頭看了一眼屢次欲言而止的太子,輕嘆一聲問:“你想說什麼?”
“曾大母,林夫人畢竟是三弟的生母,葬禮是不是太簡薄了?”太子生性仁厚,就算父親對三弟有所偏愛,那也是他沒有做到最好,跟三弟無關,跟林夫人更沒關係。死者爲大,太子不說要如何大辦喪禮,可也不能簡陋到一副薄棺便打發了。
太皇太后淡淡道:“你覺得我是因爲老三而遷怒林季華?”她面上聲色不動,心中卻有些失望。
“不是。”太子搖頭,曾大母不是會遷怒的性子,就算她討厭三弟也不會遷怒林夫人,可他也不明白曾大母爲何要這麼對林夫人,“您寬宏大度,定不會跟三弟計較,我只是不明白林夫人做了什麼事讓您如此生氣?”
太皇太后偏頭看着滿臉困惑的太子,嘴角微揚,心底的失望不翼而飛,她養得孫子不是偏聽偏信的人,也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你覺得她做錯了什麼?”
太子暗想林夫人都死了,還能做錯什麼?他沉吟了一會,試探地問:“您生氣她教壞了三皇子?”很多人都說三弟有意儲君之位,要他提防三弟,他並不覺得三弟有這方面的心思,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許他閱歷還不夠,不能看出三弟的狼子野心。難道三弟的不臣之心是林夫人在背後慫恿?
太皇太后失笑,“只要你名分一天未定,你那些弟弟就會想着那位置?我如果爲這生氣,還生氣的過來?”
太皇太后過於直白的話讓太子無言以對,曾大母雖疼他,可對他也很嚴厲,在他很小的時候她便告誡過自己,他是太子、是儲君,但也只是儲君而已,不是皇帝。他要是無能,多得是弟弟上位取代他儲君的位置,是故太子打小就很努力,他——不想死。自古被廢的太子只有一個下場。
太皇太后偏頭看着心腹女官,“你跟太子說說我爲何要一切從簡。”
女官眼觀鼻、鼻觀心道:“林夫人不是病逝的,她是自己求死。”
“什麼?她自戕?”太子臉色大變,宮妃自戕是禍及家族的大罪,林夫人也是宮中老人,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自戕是大罪,以她謹慎的性子怎麼會犯如此大錯?”崔太皇太后輕嗤一聲,“她是生生把自己熬死的,我之前倒是小看了她心性。”
“生生熬死?”太子雖不知林夫人如何把自己熬死,光聽這四個字就不寒而慄。
女官受了太皇太后的吩咐,將林季華的死因說了出來,林季華的死說來也簡單,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感冒轉肺炎而死。林季華的風寒本來並不嚴重,喝了太醫的藥再慢慢調養,也有七八分治癒的可能。可林季華爲了求死,不僅不喝太醫的藥,反而故意天冷穿單衣,加重自己病情,最後病情越發嚴重,她透不過氣來,生生被悶死。
“她這是爲何?”太子張口結舌,怎麼都不理解林夫人爲何要求死?
太皇太后冷笑道:“她若不死,她兒子又怎麼做太子?”
“可——”太子明白自己非嫡非長,只因自己是崔家女所生才得以立太子,這難免讓諸位兄弟有別的想法。可那也只是他們皇子間的爭鬥,跟宮妃無關,林夫人爲何要死?
太皇太后說:“我們大魏向來子貴母死,老三一向以仁厚著稱,你說他要成了太子,到底是讓他親孃死還是不死?”
太子默然不語,以父親的性情,必然不會爲了林夫人破戒。
太皇太后說:“她是個慈母,不忍兒子爲難,乾脆自己先求死。”
太子苦笑,他出生即喪母,若有可能,他情願不要太子之位,也要母親活着,而老三居然爲了這個坐視生母病死,他這心性也夠狠的。
太皇太后緩緩道:“你生來就有我幫你把什麼都備好,便是這太子之位你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如今可知有人爲了這位置連自己生母都不要了。”太皇太后總覺得太子性情太淡泊,生怕他真放棄這太子之位。這傻孩子哪裡知道自己不當太子,就只能下去陪他祖父。
太子仰頭對太皇太后說:“曾大母你別擔心,我一=定不會讓別人奪走我的太子之位,我不會讓你跟父親失望的。”
太皇太后心裡深深嘆息,她那是怕別人搶走孫子的太子之位,誰能搶走她孫子的太子之位?她怕的是拓跋曜想要廢太子,自己年紀大了,眼看現在身子骨越發不行,越發覺得自己時日不久,不能護他一輩子。她走了,這乖孩子孩子該怎麼辦?
陳留和謝寶珠離宮後,先吩咐下人將林夫人靈柩移到天龍寺,在那裡開設靈堂讓人來祭拜。也虧得魏國乃異族,後宮規矩不慎嚴謹,也沒有嬪妃不得外出的規矩,不少宮妃皆過來祭拜林季華,就是常年深居簡出的李夫人都出現了。陳留還是在李夫人生產前見過她一次,當時她氣色雖不是很好,但也還是個妙齡少女,可如今的李夫人卻讓陳留大吃一驚。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素服,滿頭銀絲、消瘦如枯骨,看着竟然比太皇太后還老。她手上鬆鬆垮垮的掛着一串檀香珠串,跪在林季華的靈前默默誦經,那熟練的模樣一看就是常年唸經誦佛的。陳留暗暗心驚,當初她問阿菀爲何要走,不等陛下回來時候,阿菀只說不想讓自己淪落到崔明珠、李氏的下場。
陳留當初多少有些不以爲意,崔明珠死是自己咎由自取,李氏又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她怎麼說也生了大皇子,享福的日子在後面,可現在看到李氏這樣,她只覺觸目驚心,她不禁望向了謝寶珠,家裡女兒中還是阿菀最聰明,所以她最後走了,走的那麼決裂,一點回頭餘地的都不給自己。
謝寶珠不知曾祖母爲何看着自己,她只對陳留微微一笑:“曾大母,靈堂布置得差不多了,你先去休息一會吧。”
陳留微微頷首:“你也不要太勞累了。”
“我年輕不怕累。”謝寶珠說,這是她當太子妃後第一次辦事,即便不算大事,她也要做到盡善盡美。
陳留也知這事是太皇太后對曾孫女的考驗,並未多勸,等靈堂徹底搭建好後,她先回廂房休息。
三皇子滿臉憔悴的穿着粗麻衣跪在母親靈前,他不知生母有意求死,只當她是得病而亡,他跪在母親靈前哭得不能自己,母親向來身體健康,怎麼一場風寒就這麼走了?這時身後傳來大皇子冷冷的聲音,“她爲你而死,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三皇子一怔,回頭看着滿臉冷漠的大皇子,“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