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清脆的馬蹄聲傳來, 謝知擡頭望去,只見一羣華服少年少女策馬而來, 謝知猜是謝寧馨等人回來的,但細看又覺得人數比之前去的人要多。
赫連鳳容也道:“怎麼好像人數多了些?”
謝知猜測道:“估計是遇到朋友了?”
待馬隊走近,謝知看清爲首一名玄衣少年時, 頓時啞然無語, 拓跋曜怎麼來了?謝知連忙起身, 對赫連鳳容介紹來人身份, “爲首那名玄衣人是當今聖上,後面幾位是彭城王、河南王世子、陽平王世子、北海王孫……”
謝知越看清來人, 心中詫異就越深,她居然還看見高平公主、西平公主, 還有她大兄謝修!謝知不可置信,大兄什麼時候成天子近臣了?居然還跟天子一起打獵?即使謝知心中詫異, 也沒有表露在面上, 她還不忘跟赫連鳳容說:“看到後面那名穿黑皮衣的男子嗎?他是步六孤家的大郎君步六孤紹。”
赫連鳳容沒想會在這裡遇到步六孤紹,她跟謝知同歲, 沒見過步六孤紹,但她見過步六孤紹的妹妹步六孤珍, 步六孤將軍所有的孩子都娶嫁六鎮當地大族或是豪帥子女, 唯獨步六孤珍嫁的是步六孤將軍麾下的親兵, 還是一個比她大了很多歲的親兵。赫連鳳容記得她似乎很早就嫁人了, 肯定沒滿十歲。
大家都說步六孤將軍對長女絕情, 可在赫連鳳容看來, 這應該是步六孤將軍對長女僅有的仁慈了,讓長女嫁給自己親兵,只要步六孤家族在一天,親兵就永遠不可能怠慢步六孤家的大娘子,即使這位大娘子是衆所周知的、最不得將軍喜歡的女兒。
赫連鳳容輕咦一聲,“奇怪,賀蘭英雄怎麼在這裡?”
謝知問:“賀蘭英雄是誰?”
赫連鳳容說:“他是賀蘭部酋長的大兒子,如果沒出意外的話,他將來會是賀蘭部的酋長。”
謝知漫不經心道:“許是進京來求門路的吧。”她知道北魏的軍隊編制跟樑國不同,他們軍隊有很多軍官是部落酋長,戰時是軍官,閒時是酋長。這些酋長帶領的部署戰力很強,北魏歷代皇帝都好武,每代皇帝不是跟柔然打就是北伐,就是因爲有這些酋長支持,六鎮那些豪帥基本也都是部落酋長。
謝知並不喜歡這些軍隊,因爲這些人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就是未開化。甚至說謝知是有些厭惡着這個時代的士兵,因爲這個時代的官兵無論是魏國還是樑國都屬於未開化的種羣。野蠻、殘忍、貪婪……一切形容人性醜惡的形容詞似乎都能用在這些士兵身上。
他們打仗就是爲了發財,無論是別國的人,還是本國的人,只要有錢他們都可以殺,他們甚至可以爲了軍功濫殺無辜百姓。謝知作爲貴族階層,是要感謝這些武人的守護,有他們纔有自己現在安逸生活,但對於普通百姓來說,軍隊從來不是他們的守護神,只是他們的催命鬼。
如果繼父和五哥不是看着風度翩翩,性情也不像武將那麼蠻不講理,謝知也不會這麼容易接受他們。當然謝知也明白,哪怕是繼父和五哥,他們也不會像後世軍隊那麼約束自己的兵,他們頂多做到軍紀嚴明,但絕對不會禁止他們打勝後在城中小規模的搶奪,他們頂多不許士兵濫殺無辜。
赫連鳳容有些擔憂的說:“這人跟五公子有些芥蒂。”
謝知道:“放心,這裡是京城,他不敢的。”說着她吩咐下人把阿柔和阿楠叫回來,摸摸兩人熱乎乎的小手,讓乳母帶她們下去換衣服,順便再喂一碗紅糖薑湯驅寒氣。即使她們是小孩子,也不能衣冠不整的見駕。
阿柔變戲法似地從後背取出一支她採下的紅梅給謝知,謝知含笑接過,揉揉阿柔的小腦袋,這孩子太貼心了。謝知隨手將梅花放在案几上,快步出門見駕,但拓跋曜哪裡捨得她這種天氣跪在雪地裡,翻身下馬,對衆人朗朗笑道:“今日朕微服出訪,衆愛卿不必多禮。”
說完拓跋曜也不看謝知,徑直大步走入內殿,拓跋曜都進來了,衆人只能紛紛入內。謝知出來的急,身上披了貂裘,可腳上忘了穿木屐,軟底的繡鞋在雪地一走,回到大殿被炭火一烤,殘雪融化,浸溼了她的繡鞋,謝知不舒服的動動腳趾,勉強忍着。
拓跋曜等衆人落坐下,輕笑着問謝知:“今天怎麼有閒心出來玩了?”
謝知向來不愛戶外運動,愛騎馬又害怕騎馬,所以拓跋曜從來不逼她陪自己狩獵,他沒想今天居然碰到謝寧馨也來打獵,還說謝知也來了,他隨便射了幾箭便早早來看謝知。看到今天裝束一新的謝知,拓跋曜眼底閃過一絲驚豔。
謝知自從知道崔明珠想要在服飾上壓過自己後,她在宮中的打扮儘量隨大流,而且儘量把自己往小裡打扮,在拓跋曜心目中謝知一直是小孩子的形象。今天咋見謝知穿着一襲雪白的貂裘站在雪地之中拈花微笑時,他心砰砰跳了兩下,待那雙如水般的明眸朝自己盈盈流轉而來,拓跋曜突然認識到,不知不覺間,阿蕤也開始長大了。
謝知說:“我陪新來的姐姐出來。”
拓跋曜他打趣道:“什麼姐姐能讓你願意出來?”
“這位是赫連姐姐,我阿孃新認的乾女兒。”謝知給拓跋曜介紹赫連鳳容,沒說她還是五哥內定未婚妻,畢竟這門親事還沒最後確定,跟皇帝說了,不確定也要確定了。
拓跋曜漫不經心的道:“賞。”既然是謝知喜歡的人,拓跋曜也樂意給她幾分顏面。
赫連鳳容驚喜而又誠惶誠恐的謝恩。
拓跋曜對赫連鳳容微微頷首,讓人給謝知上一壺熱羊乳後,又偏頭同高平、西平和彭城王三人說話。在外臣面前,拓跋曜向來不會對謝知有任何親密之舉,但只要不是正式場合,他也會跟謝知說笑幾句,還不忘做些貼心的舉動。
正因爲他這種對謝知親近又不失尊重的態度,讓所有人都知道拓跋曜有多重視謝知。即使是拓跋曜最看重的彭城王,面對謝知時也是十分尊重客氣的。謝知是高平的伴讀,五年陪伴下來,即使兩人成不了閨中密友,也是普通的好友。
她對謝知微微頷首,謝知發現高平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有幾分期待,而向來沉默不語的西平公主都忍不住看了自己好幾眼。她們這是找自己有事?謝知心有疑惑,但又不好表露出來,只能對兩人微笑。高平向來受寵,在拓跋曜面前也是談笑風生,西平依然是怯生生的個性,低着頭旁人說十句,她頂多說一句。
謝寧馨湊到謝知身邊開心的低聲說:“阿蕤,我們今天收穫很多,大家都說一會要吃熱鍋子,你要一定要多吃點我的獵物。”謝寧馨在家喊謝知阿菀,出門在外都是喊她阿蕤的。
謝知含笑應道:“好。”看到衆人打來的那些獵物各個皮毛油光水滑,她就不禁心中暗哂拓跋曜無聊,大冬天的跑外面來殺家養的野獸,他是閒的沒事幹了?
拓跋曜看似在跟旁人說話,實則目光從未離開過謝知,聽到她跟謝寧馨的低聲談話,知道這種事瞞不過她,輕笑着說:“寒冬臘月的,能有多少獵物?出來玩就是圖個痛快,所以讓人放了些家養的。再說你不是老說野獸太髒,吃了會生病,要家養的纔好嗎?”
謝知說:“本來野獸就髒,而且就算是家養獸類,入了山林性子也變野了,能獵到它們也是不容易的。”謝知說野獸髒是說它們有寄生蟲,但古人肯定不理解寄生蟲是什麼,所以她就說野獸髒。
謝寧馨瞪大眼睛看着謝知,難道她打獵的野獸都是家養的,不是真野獸?謝知肯定的對她點點頭,謝寧馨滿臉失望,“我還以爲我是運氣好呢。”
謝知安慰她說:“冬天是山林休養生息的時候,打獵是爲娛樂自己,又不是爲了找野獸,過完癮就夠了。”
謝寧馨笑道:“我知道,反正在你口中山嶺一年四季都要休養生息。”
她這話一出,連高平、西平和彭城王都笑了,高平笑道:“她那時爲了逃過騎射課,還特地寫樂一篇山林論,就要說服師傅不要讓她去騎馬打獵,偏偏她還喜歡讓人牽着馬走,真不知道她是喜歡騎馬還是不喜歡。”
謝知說:“當然是喜歡,可就是學不好,所以不敢同大家去打獵,免得掃大家興。”
高平道:“我看你是怕掃自己興致,你就不愛出門。”
謝寧馨點頭附和說:“可不是,她昨天不想出門,是我們勸她好久她才答應的。”
衆人說笑間下人們已經將一個個青銅鼎奉上,鼎下染着炭火,鼎中熱湯咕咕直翻滾。這種類似小火鍋一樣的熱鍋子倒不是謝知的發明,而是這時代很早有了,她唯一做的大概就是發明了涮肉片,以前大家都是拿肉塊煮的,而不是涮切薄的肉片。
謝知對火鍋的喜好一般,因爲她只愛喝高湯和吃素菜,所以她更喜歡那種剛煮出來的鍋子,而不是要現涮的火鍋。但這裡的人都吃肉,涮肉片的發明讓大部分人都愛上冬天吃火鍋,尤其吃火鍋還能一起喝酒,這更得無肉不歡的鮮卑人歡迎,還有人無師自通發明了重口味鍋,比如在裡面加點孜然、花椒、茱萸等作料,謝知只能感慨人的創造力是無窮的。
柔娘和阿楠換好衣服,過來拜見過聖人和公主後,乖乖坐在謝知身份吃飯,謝知擔心她們積食,不敢讓她們多吃肉,只讓人多燙蔬菜給她吃。謝知坐到一半,越發覺得腳上癢癢的,她又動了動腳。
柔娘放下食柶,仰頭對謝知說:“阿姊,我想更衣。”
謝知心裡疑惑這孩子怎麼不叫下人伺候,反而叫自己,但她還是牽着柔孃的去她們休息的廂房,柔娘平時很少這麼黏她,謝知巴不得她能多些孩子氣的舉動。等到了廂房,柔娘說:“阿姊,你是不是不舒服?”
謝知聞言摟住柔娘,“阿柔是覺得阿姊不舒服纔來廂房的?”柔娘點點頭,謝知感動的說:“阿柔真是阿姊的好妹妹。”
阿羅聽了姐妹的對話,連忙問謝知:“姑娘哪裡不舒服?”
“我鞋子溼了,你給我換一雙就好。”
阿羅一聽連忙讓謝知坐下,掀起她的裙子,果然她的繡鞋溼了大半,阿羅疊聲喊丫鬟打水,又對謝知說:“姑娘先用熱水洗腳,我去給你拿乾淨的鞋子。”謝知出門,身上備用的衣服都要帶好幾套,鞋子自然也有好幾雙,只是都在馬車上,阿羅讓謝知先用熱湯泡腳驅寒意,她去拿鞋子。
謝知只能乖乖的聽阿羅的話,把腳泡在熱水裡驅寒意。阿柔擔心的坐在看着謝知,謝知安慰她說:“就是鞋子溼了,換一雙就好,不是什麼大事。”
阿柔看着長姐浸在熱水中的雙腳,幾隻腳趾似乎有點紅,她擔心地說:“會不會凍到了?”
“不是,是燙到了。”謝知無奈的說,她就沒泡過這麼熱的水。
阿柔正想問她要不要加點冷水,突然聽到外面一聲低喝聲:“你是誰!爲什麼會在這裡!”
這句話把謝知和阿柔驚得魂飛魄散,難道窗外有人偷窺?謝知驚慌的差點一腳踢翻木盆,阿柔連忙站在阿姊身邊替阿姊把赤腳擋住。不一會柏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謝知問。
柏葉說:“奴也沒有看清楚,只看到一條黑影趴在窗前,我一喊他就跑了,決明去追了。”他們雖是閹人,但畢竟還是半個男人,所以從來不靠近謝知內院,沒想卻因爲他們的避嫌,差點讓謝知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