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遠記憶力過人, 看到郭彥就想起此人是大皇子的幕僚之一,據他所知, 大皇子一直稱呼他爲“先生”,是大皇子最信任的人。大皇子出事以後,陛下也曾派人去大皇子行宮捉拿他的人,別人都在,只有郭彥不知所蹤。
而現在秦家的軍隊一來,他又出現了, 崔遠記得秦宗言有個心腹幕僚叫郭良,他叫郭彥, 崔遠不動聲色道:“原來郭先生是秦將軍的人, 失敬。”看來他就是慫恿大皇子刺殺陛下的罪魁禍首了。
如果崔遠再年輕個十幾年,他會立刻喊人將郭彥擒下, 即便動不了秦氏父子, 也起碼能殺個輔兇替陛下報仇, 也可還了陛下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可崔遠已經不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了,十幾年朝堂的歷練讓他徹底褪去少年意氣, 取而代之的是政客的世故。
郭彥也不接崔遠的話,“崔尚書可知林夫人死於太皇太后之手?”
郭彥的話讓崔遠心頭一沉,他沒想到太皇太后居然會對林夫人下手?就爲了太子?如果太皇太后不死, 等她回京以後,汝南王自然會將這份仇恨壓下, 可現在太皇太后危在旦夕, 他緩步走入帳篷, 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是五公子叫你來的?”秦紘並無官職,直呼他名字又太失禮,喊他的字又太親近,崔遠只能稱呼他爲五公子。
崔遠這一聲五公子,讓郭彥聽出他的軟化,他微微一笑說:“五公子說,大家都是親戚,理應相互幫助。”
崔遠跟秦家並無姻親關係,他的孫女嫁給了謝灝的孫子,因兩個孩子都是庶出的庶出,所以兩人都沒把這門親事放在心上。再說以謝灝毫不猶豫拋棄孫子女的行爲,就可以看出他對子嗣並不太上心,更別說是兒女親家,不過崔遠嘴上還是道:“謝太守最近可好?”
郭彥說:“郭某已好久沒見謝太守,到也不知謝太守現狀如何?謝太后不在平城嗎?”
崔遠暗忖,不愧是讓大皇子言聽計從到連命都送了的人,這般滑不留手,他還能不知道謝灝的下落?
郭彥含笑道,“我們漢人在魏國當官本就不易,崔家同秦家都是前朝承傳下來的名門,更應該互助纔是。”
崔遠摩挲着手中的茶盞不語,郭彥也不催他,讓他慢慢考慮。
在郭彥說服崔遠的同時,太皇太后也在太醫的治療下緩緩醒來,她剛一醒來就痛苦的呻|吟一聲,她渾身都很疼,背部尤其劇痛難忍。
“太皇太后!”女官聽到太皇太后的呻|吟聲,激動的撲到她跟前,“您終於醒了。”
太皇太后想問這是什麼地方,劇痛打斷了她的疑惑,她再次呻|吟出聲,“我這是怎麼了?”她斷斷續續的問。
“太醫說您背部受傷,這會可能會有點疼。”女官說。
太皇太后努力的想翻身,卻驚恐的發現自己只能動一下手指,她看着女官吃力的問:“別說謊,我到底怎麼回事?”如果只是背部受傷,她爲什麼動不了?女官支吾着不敢說話,太皇太后見狀心沉到谷底,“說,我受得住!”
女官淚如雨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紀都這麼大了,爲何還要受這種痛苦?爲何摔下馬的不是自己?
“您背部骨折了,所以暫時動不了。”女子清麗如水的聲音響起。
女官大驚,帳篷裡還有她人?她尋聲望去,只見一名盔甲罩面的侍衛掀簾入內,女官一怔,說話的是這名侍衛?看着似乎是秦家的兵,秦家軍裡有女子?
女官一時琢磨不透來人的身份,太皇太后卻立刻反應過來,她目光銳利的望向來人,“謝知?你怎麼來了?”太皇太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秦家之手。
謝知脫下面罩,對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我是特地來看您的。”
本來謝知是想讓親衛把太皇太后抓起來的,可沒想他們快行動時遇上趕回來的秦紘。秦紘手下有八千精兵,加上謝知的兩千,一萬人足夠他們演場戲,所以就出現先有柔然騎兵偷襲、再有秦紘帶兵救人的一幕。謝知對太皇太后的策略也從生擒到後面的不死即可。
“是你害了我?”太皇太后惡狠狠的瞪着謝知,“太子和陛下也是你害死的?陛下對你如此專情,你還害死他?你就不會寢食難安?”
謝知沒否認,太子和拓跋曜的死是五哥下的手,她跟五哥夫妻一體,五哥出手就是她出手。太皇太后的傷也是她授意,但她沒想讓太皇太后受這種傷,她還不至於用傷勢折磨崔老太,她受傷如此重只能說她命不好,摔得如此不巧,她偏頭對女官道:“你退下。”
女官爲難的看着謝知,太皇太后的命都在秦家手裡,她不敢公然違背秦家女君的命令,但也不敢把太皇太后交給謝知。
“我沒什麼跟你好說的。”太皇太后是何等敏銳的人,光看謝知和女官的態度,就知自己現在是落到秦家手裡了,她閉上眼睛,“你要殺就殺。”時至今日,她也不指望太子一家能逃離魔掌,她可不想死前還要被謝知利用一把,太皇太后是恨毒了謝知。
謝知莞爾,“怎麼沒什麼好說的?說說你跟拓跋曜的母子關係如何?”
太皇太后驀地睜開眼睛,一旁的女官驚駭欲絕,太皇太后和陛下是母子關係?
謝知柔聲對太皇太后道:“您又不是孤家寡人,活着總有家人,死了也有名聲,您總不想死後還被歷代史官定在恥辱柱上吧?崔家上回被清算還有你們姐弟活着,您說這次崔家能活幾位?”
太皇太后目眥欲裂。
謝知斂了笑容,淡淡道:“你現在願意跟我好好說話了嗎?”崔老太養尊處優活了那麼多年,怎麼可能沒有執念牽掛?她可以不怕死,可以不在乎自己家族,但不會不怕自己死後被人永遠定在恥辱柱上,她以前可一向自詡自己比呂后更明智。
“你要做什麼?”太皇太后咬牙道:“秦家謀反是陛下金口御定,我也沒法子替你們辯解。”
謝知輕描淡寫道:“這不用你操心,我們自有主張。”當年戾太子也被污衊謀反,後來還不是平反了。三皇子跟謝家、秦家交好,他登基得倉促,實力不穩,這會肯定會選擇安撫秦家,而不是處罰秦家,“我只要你出面主持阿生和大姑娘婚事即可。”
先前秦家打的是扶持太子之子的主意,可現在拓跋曜死前在衆臣面前說要讓三皇子繼位,他們一時到也不好動手。即使大人和五哥不在乎那個名聲,謝知還是在乎的。縱觀歷史,只有愛惜自己羽毛的人才能走的更長久,哪怕秦家現在已經是亂臣賊子,可只要拓跋皇室在一日,有些底線他們還是要遵守的。
“你做夢!”太皇太后脫口而出,她要給兩人主持婚禮,不就代表她支持秦家了嗎?她從來就沒把阿生放在眼裡,只因大姑娘也不得她喜愛,是故當初沒反對兩人的婚事,可現在太子就只有大姑娘和小二兩個孩子,太皇太后如何願意把僅有的曾孫女交給秦家糟蹋?秦良媛生的兩個兒子已經被太皇太后看成是秦家子孫,而不是她曾孫。
“我也希望別娶你家曾孫女。”謝知附和道,她以爲自己想多這麼一個兒媳婦嗎?她心疼曾孫女,她還心疼自己兒子。五哥殺了太子,兒媳跟兒子之間有殺父之仇,想到兩人將來的相處謝知就頭疼,“你主持他們的婚禮,我保你曾孫一輩子衣食無憂,你孫子將來不至於香火無祭。”太皇太后面部抽動了一下,謝知冷笑,“你難道忘了林季華?你覺得崔家跟三皇子之間還有迴旋的餘地?”
太皇太后額頭青筋直冒,半晌以後她開口說:“我要跟秦紘談。”
謝知掃了太皇太后一眼,好心提醒她,“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我說。”她對女子和老人向來寬容,只要她要求不過分,她都可以答應。要是換了五哥,可沒她這麼好說話。
太皇太后看了謝知一眼譏諷道,“你如此擅權,就不怕將來下場比我還慘?”她早看出這女子溫順外表下那顆勃勃的野心,所以當年她堅定的不許她入宮,迄今自己都沒後悔,她要入宮,魏國早被她鬧得翻天覆地了,陛下也不可能做出南征的壯舉。
謝知失笑,“我夫婿對我千依百順、子女也是名正言順的,對我百般孝順,你哪來自信跟我比?”太皇太后年輕時要小心討好皇帝夫婿,因爲她只是運氣好才當上皇后,卻不是寵妃。丈夫死了以後,她爲了權利還要跟繼子□□,一輩子勾心鬥角。而她想要什麼,五哥都會給自己,崔老太到底眼瞎到什麼程度,才把自己跟她比?
“你!”太皇太后臉皮紫漲,她城府再深,都受不住謝知這種嘲諷。
“我跟你從來不同。”謝知淡淡道,也只有太后太后自以爲,把她當成自己的對手,謝知從一開始就沒把太皇太后視作對手。即使太皇太后淪落到現在這地步,自己沒想如何嘲諷踐踏她。這輩子是她偷來的,難得穿越一回,又有這麼便利的身份,她若不混得風生水起,又怎麼對得起她穿越者的身份?
她想要的很多,她想要國泰民安;她想要這片大地不再有兵戈;想讓他們以後也不會再有亂世,不要有五代十國的內亂,也不要有列強入侵;想要女子的地位不要再低下去……想到自己還有這麼多事沒做,謝知也懶得跟太皇太后多費口舌,既然她不識好人心,堅持要跟五哥談條件,那就隨她去吧。謝知轉身離開帳篷,對守在帳篷外的親衛,“太皇太后想見少君,你去請少君過來。”
親衛應聲而下。
謝知揉揉額頭,奔波了幾天,她有點累了,她正想回帳篷休息,就見鳳容苦笑朝自己走來,謝知揚眉問:“怎麼了?”
鳳容說:“謝太傅和謝太守回來了。”
“陳留祖母和母親呢?”謝知不是太驚訝的問,依照祖父和阿耶的脾氣,聽說她來平城,肯定會趕回來的,有祖父在還能幫自己安撫魏國百官,就是她現在不大好面對陳留祖母和寧馨,雖然她把謝家和寧馨的孩子都救下來了。
“她們沒來,依舊去建德了。”鳳容道,她頓了頓,有些無奈的說:“剛纔謝太傅說,想讓范陽王和范陽王妃離婚。”
謝知腳步一頓,擡頭看着鳳容,“祖父想把寧馨許給誰?”寧馨有一個身爲拓跋氏公主的母親,祖父爲了陳留祖母,都不會允許女兒有個拓跋氏王妃的身份,不過這麼急着讓寧馨離婚,他這是給寧馨找好了夫婿?謝知心思急轉,突地靈光一閃,“他想把寧馨許給崔遠?”崔遠妻子死了有三四年了,一直沒續娶。
鳳容默然點頭,阿菀真瞭解謝太傅。
謝知:“……”祖父這唯利是圖、見風使舵的性子一點都沒變,他這麼幹,不怕陳留祖母跟他拼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