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已經走了二十年,若是想要再走下去,也未嘗不可。只是,縱使他榮登大寶,心裡也會時時刻刻藏着這個秘密,即便是在聽聞那些無心之言時也會擔驚受怕。
他日後即便尊榮無限,也沒有了她陪伴左右,一切又怎會還有意趣?
只是那一刻,趙元慎想到自己高居金殿之上,卻左右空空,在鳳凰宮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她的身影,就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用力一擰,他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曾經想過有一天會在權謀相鬥中落敗,失去王位競爭的機會,失去盛王擁有的一切,即便是他的身世被拆穿了,身首異處……那種痛自然也是難耐,可是比起這種滋味,又算得了什麼……
“趙棋允,備車,本王要進宮面聖。”趙元慎站起身,毫不猶豫地道。
“殿下,您可得想好了,去了,可就沒有回頭路了。”趙棋允看着他好一會兒,見他神情未變,目光還反而越來越堅定了,嘆了口氣道,“奴婢這就去,只是吳家的證據,雖說只是物證,您要不要一併帶着?”
“都備好。”趙棋允吩咐着,已經邁步向門外走去。
他耳邊閃過很多聲音,並沒有哪一個是在阻止他,只是聲音太多,太過繁雜,他聽不清,分不明。
他知道此一去,一切都將不同。若趙鈺承認他爲陳妃之子,他得到了更大的肯定,卻也將正式和吳王后乃至吳家決裂,之後不久他將出徵北疆,也會自然而然地失去吳家的支持。
若是趙鈺不肯承認,或是他根本不是陳妃之子,他就會萬劫不復。趙鈺不會明着和吳家撕破臉,卻可以讓一個冒名頂替的人無聲無息地消失。王室血脈不容混淆,他所得到的一切,包括他的性命都將被奪去。
落子無悔,趙元慎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或許在他在溪邊第一眼看見那個弱小的許嘉彤的時候就已經註定,而當她親眼看着許嘉彤撿起了那個襁褓的時候,他沒有選擇讓這個秘密永遠的湮沒,就已經註定了這一日的到來。
馬車用最快的速度駛向着鳳凰宮駛去,車輪翻滾,一陣陣塵土漫起,路上的行人看到是盛王府的馬車,紛紛避讓,同時也在好奇着,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事,讓這樣一位冷麪王爺失了分寸。
趙元慎坐在馬車裡,顛簸之下,身形端坐,紋絲不動。他心思活絡,一環一環緊密的盤繞着,見了趙鈺,他該如何行事,到了吳王后面前,又如何利用手中掌握了的證據將許嘉彤救下。這一想,心頭思緒便是千絲萬縷。
趙元慎覲見時,易公公上來相迎,隱隱覺察到氣氛不對,他精明地目光射向跟在後面的趙棋允,使了個眼色。趙棋允皺着眉,朝他搖搖頭,就爲難地低下了頭。
易公公上前笑道:“殿下,王上剛剛午歇起來,要不您到偏殿吃盞茶再進去?”
“有勞公公了,本王就在此處等候。”趙元慎客氣有禮地道。
正在這時,內殿裡傳來趙鈺的聲音:“元慎來了?進來,正巧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話音剛落,易公公還沒反應過來,趙元慎已經大步流星地從他身邊走過去了。他趕忙把趙棋允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嚴厲地問道:“出什麼事兒了?還不快說,裡面吵起來,出了岔子,仔細你的皮兒。”
趙棋允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時候他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難爲死他了:“師父,您就別問了,這一會兒您肯定就知道了。”
“小兔崽子,翅膀長硬了,敢不聽你師父我的話了?說……”易公公極嚴令色地說。
“這……是許司制,不知道怎麼得罪了王后娘娘,不知道被帶到哪兒去了。”趙棋允聰明地道,他這樣不算說謊。
“這算什麼事兒。”易公公嘴裡小聲嘀咕了一句,倒也沒再說什麼。
趙元慎進了內殿,行了禮,趙鈺叫他上前去看一本摺子,趙元慎卻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一路上他已想好了該如何應對,可是面對多年來悉心教導自己的父王,他還是無法立刻說出那番話。他深吸了口氣,終於上前去。
“有別的事兒?”趙鈺直接闔上那摺子,目光敏銳地看向他,他親自教養長大的孩子,他清楚。
忽然,趙元慎重重地跪了下去,擡起頭,看着趙鈺的眼睛道:“兒臣心中有一疑惑,請父王解答。”他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兒臣究竟是誰。”
趙鈺面上閃過一剎的意外,皺着眉,“嗯”了一聲頹然地坐下,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可是不願面對的不光是趙元慎,還有他。
活在這世上的,除了易公公,恐怕沒有人知道趙鈺的心思。重提趙元慎的身世,就不得不重提戴玲香和陳暖玉,還有在征戰時被忽略了的以至於幾近族滅的戴氏一族。趙鈺此生無愧,只除了戴家。他瞞着趙元慎,何嘗只是怕事情敗露之後導致的種種麻煩和危險,更多的是他不敢面對,因爲他知道,縱使他將全副心力都放在趙元慎身上,戴家的人也再也回不來了。
趙鈺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他隱隱地探着氣,一手抓住了膝上的錦袍,死死地抓着,抓破了柔軟的絲緞也不放手。
“父王,或者該叫您一聲王上,請您告訴我真相。”趙元慎斬釘截鐵地道,他沒有再用“兒臣”稱呼自己,叩首相問,他要的是一個千真萬確的答案。
無論是富貴榮華,還是身首異處,無論是他還是許嘉彤,都需要這樣一個答案。
良久,趙鈺終於看向他,帶了些考驗的意味,扳着臉道:“你以爲如何?”
趙元慎看着他道:“我說出這件事,您並沒有太意外,可見您知道王后娘娘當以公主換臣下之子之事。可是您不會允許那人的兒子鳩佔鵲巢,命人將他扔在了宮外,卻不想被契丹使節帶回,更被契丹王收爲養子。至於我,也許如那廢宮瘋婦所言,是死去的陳妃之子,也許我只是一個販夫走卒的兒子,因爲您寧願如此,也不想讓娘娘遂了心意……不過這一切都需要您給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