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的正龍庭,左偏樓住着現任盟主夏淵,不過已經空置許久,右偏樓住着的則是老盟主秦律。戚歡歡一身青綠長裙,眉眼處點了幾下淺妝,姿態端莊,再不見從前的靈活調皮,儼然一副當家女主的模樣。
桌上的茶涼了,侍女上來將茶倒掉換新,第三次擱置到戚歡歡眼前,戚歡歡幽幽嘆口氣,久久都沒有去拿。又過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裡面房間的門開了,一個看起來年歲不小的男人推門走了出來。這人一身窄短薄衫,衣褲類裙,手臂上掛滿銀色的琳琅飾物,一瞧便不是中原人的打扮,倒有幾分西南苗族的風情。就連手上拎的,也是隻精巧的竹木編箱。
戚歡歡趕忙迎上去,命人接過男人手中的雜物,讓座道:“屠叔叔快歇一歇,喝口茶。”
屠安擺擺手,只隨意喝了兩口茶,便從箱子裡拿出一張方子,趁着還未乾透的墨跡指給戚歡歡看。“病人氣血凝滯,鬱結難舒,咳中帶血,是以體內沉淤過重,光行藥力怕是不成的。”
“怎麼、怎麼會變得如此嚴重?”戚歡歡花容失色,不由得攥緊了手,“可是屠叔叔上次來看時,義父的身體不過剛剛落病,遠不至於此啊。”
屠安輕輕搖頭,“心若病了,就算你父親苗疆醫神在世也是束手無策,更何況只得他半成修爲的我呢?我與秦律乃是多年好友,只要能治好他,多名貴的藥材我都不會吝嗇。然而心病難醫,如今已不是藥與不藥的問題了。”
“義父的心……”想到慘亡的秦又白,戚歡歡的聲音止不住低了下去。
屠安轉了轉茶盞,淡淡道:“那小子死了有一年了吧,時間過的真的太快了。當初奶聲奶氣還喊着屠叔叔的小傢伙,轉眼就成了佼佼少年,我還沒來得及多唸叨他幾句便早早去了。連我都感慨頗深,更何況是秦律本人呢。”
“可是以前又白哥在的時候,義父總是斥責他,我以爲……我以爲義父不在意的。”
“父母愛子之心,無差於責愛,待到你長大些便會懂了。罷了不提這個,夏淵人呢,他是秦律的愛徒,這時候換他去牀前伺候着,應該比我這把老骨頭要管用的多。”
戚歡歡眼神飄忽出去,“夏大哥一直忙於盟中事物,常常在外地奔波,待我書信聯繫到他,就即可請他回來。”
屠安看了戚歡歡一眼,沒有戳破其中的隱情,緩緩吹熱飲茶。“我上次交給他的只有半年的藥量,一旦藥吃完,劇毒發作起來便是萬蠱噬心的劇痛,縱然他有神功護體也抵擋不了。他一出去就出去那麼久,看來還是疼的輕,活該自己作踐自己。”
“夏大哥身上的毒……屠叔叔可有了法子?”
“那毒是天水教的手筆,下毒的人大約只想折磨他吧,倒不打算害他性命。若能得到解藥便好說,找不到解藥,就只能靠外力推血逼毒。可是這樣一來,至少要閉關半年時間,半年裡能發生的事情可太多了。”
戚歡歡垂下頭,“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屠叔叔,解毒的事我再和夏大哥商量商量。”
屠安放下茶盞,“歡丫頭,你……還不肯跟我回苗疆嗎?”
戚歡歡一頓,勉強笑道:“屠叔叔的好意我心領的,不過我現在不比從前,我掛着武林盟代盟主的位置,不是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離開的,加上還有義父需要我照顧。再說,我還沒有找到我哥哥呢,我知道他人一定在中原,不論花多久時間,我都要把他找出來。”
“唉,你到底是醫神的親生骨肉,你不回去,便無人繼承他的衣鉢,光靠着我半吊子的支撐也不是個辦法,族人們都在殷殷期盼着你能回去。”
“我自小被送往中原,全靠義父撫養長大,這份恩情是泯滅不了,所以……”
戚歡歡正要往下說,走廊盡頭遠遠跑過來一人,竟然是武林盟的陳管家。“代盟主,代盟主!”
“何事這麼慌張?”
“是、是崆峒派!崆峒派的何掌門帶着三具棺材登門來了!”
戚歡歡急忙起身,微微給屠安點了點頭,自己跟着陳管家去往正龍庭。正龍庭的左右偏樓皆有人居住,獨獨空下中間的正殿樓,做商討重大集會的處所。今日,正殿樓中七八個紫衣長袍的崆峒門人負手而立,三具陰沉死氣的棺材被擺在大廳的正中央,大白天的無端生出一股寒氣。
“平日武林議會不見何掌門準時到訪,原來竟是去義莊搬棺材了麼。”戚歡歡人未至聲先到,綠裙從柱子後轉出,面色沉冷,頗有一家女主的風範。
何掌門憤憤的一甩袖,刺刺道:“哼,代盟主別以爲佔了我嘴上的便宜就能了事,今次的事沒那麼簡單。數日前我派三位弟子下山採購時遭人毒手,跟你們武林盟可脫不了干係!”
“聽何掌門的語氣,難道兇手是我武林盟的人不成?”
何掌門沒再答話,掌下運力,三張棺材的蓋板齊齊推開,一股刺鼻難聞的腥臭味兒撲面而來。棺材裡躺着三具開始腐爛的殘缺屍體,比之普通屍體更黑更臭,乾癟的不似人形,四肢也不大齊全,看起來恐怖極了。
旁的人見到,都厭惡的轉開臉,戚歡歡的瞳孔卻驟然放大,因爲實在太熟悉了,這樣的慘狀她曾經見過。沒錯,一年前奄奄一息的秦又白被夏淵從天水教帶回來的時候,也是與這差不多的模樣。
只是那時候秦又白還一息尚存,又有夏淵在拼死相救,一次次用寶貴的真氣爲秦又白續命,才使得人勉強多活幾日。而秦又白死後,正逢屠安從苗疆趕來,不問緣由立刻下手焚燒了秦又白的屍體,爲此還引得夏淵與他大打出手。
“天水教的那些蠱蟲並不會因爲宿主的死亡而停止活動,它們會進一步啃食宿主的屍身,反生出極爲厲害的屍毒,貽害其他活物。”
如果當時屠安沒有那麼做,如果秦又白的屍身繼續留存下來,恐怕也會變成眼前的這幅模樣吧。
何掌門又一抖袖,棺材再次齊齊合上,戚歡歡這才發現,每個棺材板的內裡都塗滿了黃褐色的藥材。何掌門冷哼,“這些屍體很快生出屍毒,毒倒了不少弟子,後來我找大夫在棺材內塗上藥料,算是多少抑制住了這些毒素。”
戚歡歡沉聲:“是……天水教乾的。”
“沒錯,就是你們武林盟去年剿滅的天水教!”
戚歡歡並沒有受何掌門情緒影響,而是清楚道:“天水教的確已經不復存在,白首山如今人煙罕至,很少有人出入。崆峒派受損,多半是當年的天水教餘孽所爲,武林盟方面可以提供最好的醫師爲崆峒派弟子診治,並且加派人手清除邪教餘黨,給崆峒派交出一個滿意的說法。”
“哼,我們崆峒素來與天水教無冤無仇,遭此橫禍都是因爲你們武林盟,怎麼着也該夏淵露面表個態吧!”
“去年剿滅天水教,崆峒派也有遣人蔘與,瓜分秘籍與錢財時何掌門可沒少拿,現在遭了貨便將所有事情推賴到武林盟身上,就別怪武林盟不留情面了。”
他們在前廳吵嚷,屠安不過從偏樓路過,都聽的直皺眉。“這些小門小派時常像這樣來此生事嗎?”
陳管家唉唉嘆氣,臉上的皺紋不由得深了幾道。“這在以前是斷斷沒有的,不論是秦老盟主還是夏盟主在時,旁人都對武林盟畏懼有加。不過如今夏盟主雲遊在外,戚小姐雖然能幹,到底只是一介女流,而且和老盟主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時間久了,下面的這些人便以爲武林盟落敗好欺,纔有瞭如今的模樣。”
屠安不由得來氣,“夏淵那小子到底去哪了!”
“這……最後一次飛鴿傳信的消息,夏盟主應是在江淮一帶,但是已過去好久了。不過屠先生不必擔心,不出三日,夏盟主一定會回來的。”
“爲什麼?”
陳管家捲了下袖子,垂下眼簾道:“因爲三天後,是又白少爺的忌日,夏盟主他……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