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紛紛沓沓, 忙碌的氣息充斥在正龍庭,壓抑的人一刻也喘不上氣來。端着熱水和藥劑的侍女不斷從秦又白身邊穿過,來來回回運送着染血的巾布與清水, 沒有人顧得上他。秦又白茫然無措的立在原地, 秦律吐出的鮮血還污在他的前胸, 一息一息的冷卻。
不知過了多久, 一個人氣呼呼來到他的身前, 一開口就是憤怒:“你這小子到底對秦盟主做了什麼!他怎麼會突然病發的如此厲害!”
“我……”秦又白不知所措的仰起臉,蒼白的臉上彷彿被抽去了所有血色,嘴脣顫抖了又顫抖, 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甚至來不及從聲音辨認, 站在他面前的乃是秦律的舊友屠安。
屠安粗暴的將秦又白推出門, 拉扯間, 他忽然從秦又白腰間摘下一樣薄如蟬翼的東西,驚愕的放到眼前。“這是竺山紅參, 你身上怎麼會有竺山紅參!”
秦又白呆怔的瑟縮了一下,滿腦子空白,彷彿還未從剛纔的驚愣中回神。屠安氣急敗壞的將參片搦入手中,眨眼碾的粉碎。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竺山紅參,被醫家譽爲靈丹妙藥的竺山紅參原本是一種極稀罕的補血藥材, 千金難得, 可同時這也是一味效力極強的發物。
若是平常人戴在身上還罷, 可如果遇到病弱或者中毒之人, 便會被激發毒性與病性, 加速惡化,到最後難以控制危及性命。
這個昨天闖入姚大人壽宴刺客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邪乎, 不僅夏淵對他手下留情,連秦律也不避諱危險急着要與見他,結果怎麼着,結果就是這小子帶着竺山紅參去靠近秦律,叫老盟主病勢反覆險些踏入鬼門關!
屠安又推了一下,秦又白的腳絆在門檻,失去平衡的往後跌去,卻跌入一個堅實而溫暖的懷抱。
屠安表情一震,“夏淵!?”
夏淵將失神的秦又白扶起,小心翼翼檢查一番,確定人沒有事後才微微放下心,對屠安道:“我剛纔聽聞老盟主已經脫離危險了,是真的麼。”
“是,再過兩個時辰應該就清醒了。”
“辛苦屠先生了,剩下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您去休息一下吧。”
“可是這小子——”
“我相信他沒有動機要害秦盟主,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那他身上的竺山紅參該怎麼解釋,在明知道秦律重病的情況下,還帶着竺山紅參去接近他!”
夏淵搖頭道:“如果他一開始就帶了竺山紅參,那麼此刻性命垂危的就不該是老盟主,而是我了。”
屠安哽在原地,夏淵沒再說什麼,拉着秦又白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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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騰騰的氣息撲在秦又白臉上,恍惚了好一會兒,他才鈍鈍的回過神,不知身處何方。夏淵的溫啞的聲音出現在耳畔,“這是安神茶,喝一口吧。”
夏淵幫他扶着杯子,秦又白乖順的喝了,一滿杯熱流下肚,冰冷的四肢漸漸生出些許暖意。好暖……秦又白動了動,發現手腳都被裹在一團熱流中,夏淵的心跳順着兩人接觸的地方一下一下傳來,清晰而明刻。
秦又白終於從渾噩中反應過來,夏淵鬆開桎梏,用毯子給他蓋住漸漸回暖的手足。
“這是哪……”
“左偏樓,我的居所。我剛纔見你渾身抖的厲害,就擅作主張把你帶了過來。”
秦又白愣愣半晌,忽然想起什麼道:“老盟主!秦盟主怎麼樣了!”
“沒事了他已經清醒了,”夏淵不着力道的壓住他的肩膀,試圖叫他冷靜,“而且他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叫我轉告你安心,他沒事,你可以放心了。”
乍喜乍落的情緒衝擊着腦海,秦又白只覺得自己簡直死去又活來,渾身上下又泛起一陣一陣的冷意,叫他忍不住捂住了腦袋。
爲什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險些害死了父親。可是他從未聽說過什麼竺山紅參,更沒接觸過,如若知道身上沾染了此物,他又怎麼可能全無防備的出現在生病的父親面前。
夏淵伸手探上他的後心,連貫一脈的精純內力緩緩灌輸到秦又白體內,平復着他的身與心。“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利用了。”
“利用……”秦又白喃喃的擡起頭。
“老盟主說了吧,叫你安心,說明他已然知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爲的就是不想叫你懷愧。你雙目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身上掛了那麼顯眼的紅參片,可老盟主又怎麼可能看不見……”
夏淵沒有再說下去,秦又白呆愣在原地。是啊,秦律自然看的見,怕是他一開始就看到了秦又白身上那鮮紅的竺山紅參,可是卻什麼也沒說,更不加阻攔,任由秦又白帶着奪命的□□一點一點接近自己。
“爲什麼……”秦又白只覺得疼痛從嗓子一路竄到了心窩。
“不過一出借刀殺人罷了,沒必要中了有心人的算計,白白冤枉了無辜人的性命。”
彷彿有重重的鐵錘砸在心頭,秦又白忽的站起來,“借刀殺人?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借我的手除掉老盟主?”
夏淵張張口,換了種語氣道:“這種事情我也有責任,但是今後有我在,斷不會叫人再傷害到老盟主一分一毫。”
縱然夏淵掩飾的很快,但一句借刀殺人還是在秦又白腦中敲響了警鐘,混沌的腦海終於墜入清醒,將他從無窮無盡的自責中暫時拖出。
他當然還不會害父親,但是身上所帶的兇器亦是鐵證,借刀殺人,是了,有什麼人將竺山紅參藏在他的身上,意圖利用他去加害老盟主。
秦又白緊握着的拳頭顫抖着,夏淵本能的想再去拉,卻被秦又白不經意的躲開了。屋裡陷入一陣難捱的沉默,秦又白幽幽轉過身,終於清空了聲音:“夏盟主,敢問武林盟究竟打算如何處置於我?”
夏淵怔怔的望着秦又白的背影,眼底纏綿的情愫濃郁而黏稠,但到嘴邊,吐出的仍是壓抑過無數遍後的言語:“將你囚禁於武林盟內,終其一生,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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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正龍庭內,爭論正值激烈,武林盟內各執權力的領主圍坐在桌前,或抱臂或端坐,在大桌圍坐一週。
“不管那小子有什麼來歷,擾亂壽宴刺殺盟主的事實擺在眼前,誰都辯護不得,有什麼可猶豫的,應立即將人下獄審判!”
戚歡歡轉頭看了眼束手待命的陳管家,陳管家立刻會意,走上前道:“那位秦公子現在和夏盟主在一起。”
“盟主他……”先前怒言的人站起又坐下,最後重重嘆一口氣。
旁邊的人出聲打岔,“我們是不是該相信夏盟主,我想盟主會這麼做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許不方便透露罷了。要知道老盟主現在已經清醒,可我聽說,老盟主對這個刺客的決策竟然也毫無異議。”
“雲領主說的不錯,可是我比較在意的是現在武林盟不少分舵都受到了天水教餘孽的騷擾,這個刺客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也太可疑,他究竟是什麼來路?如果這個刺客跟天水教有所瓜葛,那便能夠解釋了。”
陳管家道:“據查證,這個刺客是之前掘墓偷盜的一夥盜賊,與天水教貌似沒有牽連。”
“哼,挖墳挖到武林盟裡也不可輕縱,依我看,都是一樣死罪難逃。即便不處死,也該丟到地牢裡好好嚴刑逼供,免得叫人家以爲我武林盟寬柔好欺。”
終於有人轉向一直默不出聲的戚歡歡,“代盟主,您的意思呢?”
戚歡歡低垂着眼,一桌人嘈嘈雜雜半晌,竟好像一句話都沒有入她耳中。此時她滿腦揮之不去的都是夏淵抱着秦又白離開的畫面,她有多久不曾見過夏淵對一個人如此上心,旁的人或許不能體會,但是對夏淵百般愛慕的自己,卻是把所有細毫裡的情感目睹的分明。從前是秦又白,如今又是這位少年,可無論面對的是誰,夏淵都從沒有把目光放置在她身上過,一次也沒有。
“代盟主?”
戚歡歡微微回神,黯然搖搖頭,道:“屠叔叔你來說吧。”
一直靠在牆邊的屠安站起身,眉頭鎖的死緊,“我懷疑有我們之中有內奸。”
“內奸!?”下面人紛紛坐直了身子,“屠先生何出此言?”
“那名刺客是由夏盟主和陳管家親自帶回來的,進正龍庭之際就將他身上所有物件都去除乾淨,可是待這刺客去見老盟主的時候,身上卻莫名多了一片竺山紅參。除非夏盟主與陳管家兩人同時出錯,否則就是這刺客在進入正龍庭後又遇到了什麼人,才被交予了這項殺器。”
桌上泛出壓抑的沉默,一致對外時人們或許同仇敵愾,可一旦內部產生裂紋,便是連信任的根基都無法確信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隻要調查一下這刺客來後都見了什麼人便可得知,陳管家你來說……”
“無論是誰——”屠安拉長了聲音,生硬的打斷吳領主的話,“事已至此,無論是誰都不要再追究了,這是夏盟主的原話。”
吳領主訥訥坐下,是啊,無論是誰,都是武林盟的盟衆,更是大夥朝夕相處的親從。無論是誰,都不能在這裡在這個時候點當衆拋出,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所以夏淵選擇息事寧人。
吳領主使勁捏了捏手心,擡頭道:“陳管家,等下散會後,你到我那處去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