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哥這句話……是對又白哥說的嗎?”
“應是吧?當時房裡並沒有第三個人, 不過秦公子在睡着,也許只是夏盟主的自言自語而已。”
戚歡歡微微嘆息,“說到底, 還是我不及他, 他們之間從頭到尾都沒有我插足的餘地。”
“戚小姐也不必如此悲觀, 這世上原本就有許多事求而不得, 小的就想, 與其心心念念那些不屬於我們的事,還不如多留點心思,珍惜一下我們身邊已有的人。”
“我啊……我不過孤家寡人一個。”
店家不置可否, 只指着窗外道:“以前每回秦公子在此醉酒,夏盟主一定會跟隨來照顧, 今天戚小姐一個人來此, 沒準兒也會有擔心你的人尋來, 而且這來的啊一定是最最關心你的那一個。”
戚歡歡剛想自嘲,卻撇見窗外一人騎着馬往酒樓趕來, 那模樣氣派,分明是寧凜。
店家不禁拍手,歡快道:“說着呢人就到了,戚小姐你快看……戚小姐?”
戚歡歡冷冷拿了衣服,頭也不回的從偏門下樓。“如果他問起, 不要說我來過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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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盟主的診療一開始, 右偏樓就被人嚴格封閉起來, 連只鳥雀也進不去。秦又白本想守在外面等候, 可是陳管家來來回回催促了他幾次, 意思是好多雙眼睛在看着,他還有刺客的罪名尚未洗清, 就不要杵在這裡白白落人口舌了。
秦又白不得不離開,武林盟之大,他竟不知道該去哪裡。這幾天都是夏淵跟隨着不離他左右,同進同出,爲他指引一切,這會兒夏淵好像尚有會議未完,人暫時找不到蹤影。
正低頭走着,秦又白忽然發現面前的十字路有些古怪,幾個顏色青綠的石子被擺成箭頭的記號,指向花園旁邊一條不起眼的小路。秦又白左右看了看,周圍連個侍女的影子都不見,便是說這記號其實是擺給他的。
會用這種指引方式請他前去,應當不是武林盟內的人。秦又白按照記號繞過兩條小路,來到湖邊的涼亭,一個人正蹲在那裡興致勃勃的餵魚,見到他,居然還搖手打了打招呼。
“……史巫奇?”
“不錯啊,一眼就認出我的長相了?”
“你又沒有變過聲音,”秦又白環視一圈,湖的附近並沒有雜人,但是這裡到底是武林盟腹地,或許下一刻就有一隊守衛或者侍女路過也未可知。“你一個人怎麼進入武林盟的,就這麼大刺刺在這兒蹲着,也不怕被人瞧見。”
“放心,沒人會來的,我在幾個門口都放了幻蠱,保證不會被人察覺。”
“你這次來不是爲了找我吧?”秦又白始終記得史巫奇與姜敏出身天水教的淵源,這些日子天水教在外數次襲擊武林盟的駐地,史巫奇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潛入武林盟,叫他怎麼也放不下警覺。
“我如果說我是爲你來的,你信嗎?”史巫奇扯扯秦又白的臉蛋,“唉,好不容易養出來的白白胖胖的小芹菜轉眼卻被武林盟的豬拱走了,這叫我怎麼甘心?”
秦又白扯開他的手,“如果你指醫藥費的話,我絕對不會賴,一定還你。”
“哈,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先說好這麼長時間連本帶息可不少啊,我還要把你在天河鎮打工的那些零錢都算上……我瞧瞧我瞧瞧,嘖嘖,這下可要上千兩了。”史巫奇儼然一個守財奴。
“說正經的。”
史巫奇撓撓頭,道:“這樣吧,你幫我從武林盟偷出來一樣東西,我就把你欠我的所有錢財一筆勾銷,怎麼樣,是不是很划算?”
“什麼意思。”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天水教的人,”史巫奇供認不諱的聳聳肩,“雖然現在天水教已經不存在了,但我依舊無法不聞不問,我救過你的命吧?現在該是還的時候了,我不需要你爲我殺人放火,只要你幫我從武林盟裡取一樣東西,不會妨礙到任何人的利益。”
秦又白緊緊盯着史巫奇,半晌瞧不出半點破綻,才道:“你想叫我幫你偷什麼。”
史巫奇伸出手,曲指比劃出一隻圓形,“是一顆珠子,黃碧墊底,有股草木異香,如果施力下去會變得發軟。我在武林盟轉了一圈都沒有聞到氣味,想來應該是被你們的盟主藏起來了。”
秦又白回想了一下,他以前去過武林盟的寶庫很多次,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顆珠子。史巫奇好像看出他在想什麼,道:“是去年天水教覆滅時被武林盟奪去的,如今我要回來,也算物歸原主。”
“那東西可有名字?”
“……定魂珠。”
時日一天一天的過去,不知不覺中,臨近年關了。
武林盟走動的人多了起來,侍女和僕從從城裡買來果品和剪紙,到處都貼上翻花的新聯,把盟裡盟內外佈置一新。不少人早早就申請了還鄉探親,每個人都能從賬房那兒領一份新年賞錢,喜氣洋洋的回家過年。
秦律在三天後結束了閉關,氣色很是不錯,屠安說治療的很成功,雖然還需要長期的休養調息,但大抵上已經不會再有什麼危險。能起牀的第一天,秦律誰也不見,單單叫去了秦又白一人,徹夜促膝相談,更與他同吃同住,驚呆了一干衆人。
“陳管家,我義父這到底是怎麼了?”戚歡歡實在看不下去,便去問老管家。
陳管家沒有正面回答,臉上卻笑眯眯的,“老盟主今天多吃了兩碗飯,兩個蘋果,入夜後還喝了一碗冰糖梨羹。”
“是屠叔叔安排的嗎?”
“這倒不是,是秦公子白天爲老盟主洗梨的時候隨口說了句,老盟主便提出想喝梨羹,於是秦公子親自下廚爲老盟主煮了一碗。”
“你說什麼,他做的!?可有人先嚐嘗,難不成就這麼給義父喝了?”
“小姐稍安勿躁……夏盟主那邊早就查明瞭秦公子的清白,而且秦公子本人並沒什麼錯漏,又有夏盟主擔保,現在連老盟主都很喜歡他。屠先生說,調理時期病人的心情最重要,老盟主指名日日要見秦公子,小的總不能違拗啊。”
戚歡歡默默咬住嘴脣,“爲什麼連義父也……義父明明從不喜與人親近的。而且他來之後,把夏大哥的位置都擠兌了下去,我瞧這兩天義父連夏大哥都沒見吧?”
“可是夏盟主好像並不在乎,還每天親自將秦公子送去老盟主那裡。”
“正是因爲他不在乎,我才焦心。”
靜庭凍風,夏淵披着一身白色的裘衣,捧着熱茶站在院中。過年了,盟中的下人走了大半,以前隔三差五就會有僕從路過的地方,如今站在這裡半晌也見不到一個人影。
遠遠的,一串吵鬧聲靠近過來。一個身穿冬衣的婦人拉着個半大的男孩,一邊罵一邊往這邊走。婦人手裡拎着個半大的擀麪杖,手指狠狠掐住男孩的耳朵,面上氣惱極了。
“小兔崽了,老孃說了多少遍,不準亂跑不準亂跑!你可好,掛着錢袋去爬樹,這下好了,你娘一年到頭的工錢都打了水漂,回家拿什麼給你爹看病,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哇……我錯了娘我錯了!”男孩被杖子打的嗷嗷叫,怎麼也躲不過。大冬天男孩穿的衣服卻薄,沒幾下屁股就被打的見了血,看起來可憐極了。
“混小子啊你,真氣死老孃了嗚嗚嗚……這一年的辛苦活兒都白乾了啊……”
夏淵微微眯起眼睛,熟悉的光景勾引起自己記憶中最深處的痕跡,瘋癲的婦人,尖銳的叫罵,一下一下往死裡的毒打,太像了,和那些年的光景簡直一模一樣。
——小雜種,瞪什麼瞪,再瞪老孃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沒錢?爲什麼今天又沒有討到錢?沒錢你就去搶啊!去偷!管你殺人放火總之給我弄到錢來,不然老孃天天打斷你的狗腿!
——對,雜種,你就是沒人要的野雜種,有本事你就往上爬,隨便你用什麼手段,哈哈哈不想見到我那你就往上爬啊!去做大官!去做大俠!你敢去嗎小野種!
翻騰的回憶黏連着暗色的心魔,在腦海中明明滅滅,糾糾葛葛,細密的顫抖爬上夏淵的手指,只聽“砰”的一聲,茶盞應聲盡碎。
那婦人被嚇了一跳,這纔看到院中站着的夏淵,忙拉着兒子顫巍巍跪下。
“奴婢見過盟主,奴婢不知道盟主在這裡,驚擾到盟主罪該萬死……”
夏淵垂眼看了看滿手的茶漬,目光淡漠的彷彿能融進風裡。“來人。”
房檐上跳下兩個影衛,夏淵淡淡擦了擦手,道:“你們一個人帶這母子倆去賬房再取一筆錢,就說是我的意思,叫他們安安心心過個年。”
婦人一聽這話,喜極而泣,趕緊衝夏淵磕了幾個腦袋,拉着哭哭啼啼的男孩樂不顛顛的走了。待到人走遠,留下的那個影衛才躬身上前,打算給夏淵彙報上一次的任務。
夏淵的目光始終沒有收緊,遊移在臨州陰冷的空氣中,許久,緩緩開口問身邊的影衛:“小卓,你怎麼看剛纔的事?”
影衛一愣,老實答道:“此處庭院放在平時也是盟主私地,斷沒有理由發生這樣的鬧劇,依屬下看來,那婦人多半是故意,眼見自己不小心弄丟了銀錢,就乾脆上演一出苦肉計,以此法博得盟主同情。”
夏淵莞爾一笑,“你既然一眼就看透了,剛纔又爲何不說呢。”
“因爲主人並沒有開口,”被喚作小卓的影衛目不斜視,依舊躬身待命道:“屬下只聽從主人所下的指示,其餘的一律不會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