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昏沉的朦朧, 碩大的雪花在天地間洋洋灑灑,蓋住前夜裡煙火殘敗的軀骸,天地都靜謐在白雪裡。
窗子上糊了薄薄一層的明紙, 溫暖明亮, 隱約能看到外面飄搖的落雪。屋裡燒着暖烘烘的炭爐, 猶如一汪終年不衰的溫泉, 烤的人四肢百骸就像浸在熱水中一樣舒服。夏淵倚在牀邊, 正持着一本書冊細細的查看,濃黑的長髮搭垂在雙肩,看不出執掌武林盟時的嚴肅抑或寬仁, 只有一味的專注與認真。
炭爐裡跳出一粒火星,夏淵的視線從書冊上挪開, 伸手探了探秦又白的額頭。經爐火暖烘了這麼久, 昏睡的人終於發出些汗, 手足的血液開始流動,不再是一味的死人般的冰冷。
夏淵放下手中的書冊, 將人從溫暖的被褥中扶出,換下第二套汗溼的內衣。夏淵平日裡雖位居盟主之位,可現下做起這些伺候人的功夫卻比武功還要得心應手,絲毫不顯生疏。攪了攪炭火上一直煨着的藥羹,夏淵重新爲秦又白蓋好錦被, 嘆口氣, 怔怔的發起呆。
忽然, 牀上的人的指尖微微一抽, 夏淵笑了, 就見秦又白緩緩撐開雙目,迷茫了一陣, 目光落在夏淵的臉上。
“醒了?身體感覺怎麼樣。”
秦又白默默看着他,“夏盟主不趁機做些別的動作麼……”
“什麼動作?”
“很多,就像……你以前每晚來我房間所做的那些。”
夏淵身子劇烈一晃,臉上血色盡退,彷彿被人點了穴道般生生僵硬在原地。秦又白強打着虛弱的目光看向他,微弱如豆火,卻叫夏淵提不起與之相對的勇氣。
秦又白的身上到底餘毒未清,很快又再次乏累的合上眼,黑暗中,就聽夏淵低低說了三個字,便是秦又白耳目不明,也猜得到那三個字會是何等內容。正因爲知道,秦又白纔不想回應。
屋裡靜悄悄的,只有爐火偶爾傳來劈啪的脆響,打破一室靜寂。
夏淵端起溫好的藥羹,躊躇着不敢開口,害怕自己再靠近些就會得到秦又白冰冷的抗拒。秦又白並不理他,只是鬆散的躺在被窩裡,自顧自的閉目休息。
眼見着藥羹一點一點涼下去,再重新熬煮又得兩個時辰,夏淵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翼翼試探着喚了聲“又白”。秦又白沒有迴應,夏淵的手伸了又縮,縮了又伸,最後不安的落在秦又白的身上,秦又白依舊沒有反應。
有時候沉默便是無言的放縱,夏淵屏住呼吸,堅實的手臂將秦又白小心圈起,溫柔的摟抱起來。秦又白終於睜開眼,夏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可是預料中嫌棄唾罵的話語一時間卻沒有出現。
兩人這個角度,恰恰把秦又白光潔的額頭塞入夏淵的視野,最心愛的人就近在咫尺,夏淵的呼吸本能的開始粗重,幾乎用盡全部力量才勉強壓住內心那股野獸般的衝動。他已經錯過一次,上天慈悲給了他這第二次機會,他決不允許自己再重蹈覆轍。
夏淵讓秦又白靠在自己的臂彎中,另一隻手舀起一勺藥汁,記憶中被描摹了無數次的景象終於真實出現在眼前,夏淵緊張的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臉上的表情頻頻失態,倒是秦又白淡定的很,就着藥匙一口一口把藥喝下。
屋中似乎更暖和了,外間的寒風吹雪遙遠的猶如來自另一個世界。
一碗藥喝畢,秦又白身上恢復了些力氣,夏淵在他背後墊上柔軟的被褥,把炭火撥的更旺了一些。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一個是因爲不敢,一個是因爲不想,屋裡安靜的詭異。
收拾完藥盞,夏淵重新坐到牀邊,只是這一次手裡多了一個木製的盒子。夏淵將盒子打開,遞到秦又白麪前,裡面一顆珠子黃碧墊底,散發着淡淡的草木異香。
秦又白失神道:“這是……定魂珠?”
夏淵將珠子取出,放到秦又白的手心。“你昏迷中不停唸叨着定魂珠,我便問歡歡把這珠子要了過來,當然是以我的名義。我想有了這個,你或許會好的快一些。”
秦又白心裡五味陳雜,他費盡心思想要打探的東西,沒想到最後竟然以這種方式輕而易舉的落入手中。他要做什麼,怎麼做,夏淵從來都不過問,也不干涉,只是以這種近乎討好的方式默默解決自己所面臨的問題,求得這一刻小心翼翼的接近。
“你……不問我爲何要這個?”
“你想要,自然有你的道理。”夏淵幫他掖好被腳,不叫一絲涼氣透入,“這東西是去年剿滅天水教的時候戰利品之一,原本只當是一般珠寶隨便寄存在藏寶閣中。後來有天歡歡來找我,說那是苗疆的定魂珠,十分喜歡,所以我就把珠子給了她。”
“天水教……”秦又白微微呢喃,史巫奇是天水教之人,想要這定魂珠並不奇怪,可是戚歡歡爲何也想將此納入口袋。再看戚歡歡之前諸多包庇的行爲,與其說是要,不如說戚歡歡不想這定魂珠落入他人手中。
“夏盟主,”秦又白頓了頓,道:“夏盟主可曾懷疑過戚小姐?”
不必秦又白把話說透,夏淵立即明瞭了他的意思,“說實話,歡歡與我們不同,歡歡和屠安一樣都來自西南苗疆聖地,天水教亦是發源於那裡,所以他們之間有干係很正常。據我所知,定魂珠在苗疆被人們視爲至寶,一直由歷代醫神所保管,天水教得到定魂珠不過順手,可歡歡想要定魂珠卻是正常。”
夏淵停了一會兒,才道:“其實,歡歡乃是苗疆醫神的唯一的女兒,被師父收爲義女純屬偶然,所以我才同意由她保管定魂珠,多少也算物歸原主了吧。”
秦又白驚了驚,他知曉歡歡來自於苗疆,卻不知裡面還有這麼一層關係。那麼史巫奇,爲什麼史巫奇也對定魂珠心懷覬覦?如果按照夏淵的說辭,定魂珠對於天水教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並不能關係到一教的生死存亡,那史巫奇爲什麼還對定魂珠耿耿於懷呢。
“這顆珠子,能先留在我這裡麼?”
“當然可以,不過這珠子自帶奇香,走到哪裡都會惹人注意,所以平時必須用這種特質的木盒裝盛。”
“多謝夏盟主。”
“你不必……”夏淵話說到一半,忽然就住了口,堪堪掐去了話頭。“你不必想太多,好好休息一下,你中的毒不深,再服兩天的藥就可徹底解了。我先去忙些盟中事務,晚點再來看你,外面有小廝,想要什麼吩咐他們便是。”
說罷夏淵很快就出了門,又吩咐下人悉心看守,這才一個人走到無人處。陰影裡,小卓早就在等着了,雙手捧給他一封密信,夏淵接過一目十行的看完,揚手將信箋炸成碎片。
“什麼時候的消息。”
“回主人,就在一刻鐘前飛鴿傳書剛到。”
“事情進行的有些快了……”
“是,天雲那邊也沒想到會解決的如此順利,可這樣一來時間上就產生了誤差,弄不好就要打草驚蛇……驚了盟中的蛇。”
“驚蛇也就罷了,只怕蛇被逼得急了,便孤注一擲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