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這個年關, 秦律拖拖拉拉一年的重病終於痊癒,不過病癒後的老盟主卻沒有再次出現在衆人面前,而是搬去了後山的思過崖, 日日和老友屠安悠閒的擺棋度日。盟中一切事務照舊交由夏淵打理, 秦律通通不予過問, 也沒有再次出山的打算。
長雪下了整整兩日, 夏淵沒有攜帶僕從, 自己一個人踏着崎嶇的山路來到後山。思過崖下的祠堂被秦律親手毀壞,舊址上如今多了一座新蓋的瓦房,白牆黑瓦, 立在雪野中端正又結實。
一躍過山頭,夏淵就瞅到了瓦房裡飄出的裊裊炊煙, 屋裡亮着融融的燈火, 遠遠就能聽到裡面傳出的談笑聲。
“呦, 夏盟主來了。”屠安把夏淵請進屋,臉上掛着洋洋喜氣。這座屋子佈置的十分簡約, 沒有正龍庭時那些雜餘的裝飾,一桌一椅都極盡簡單,叫人難以想象這裡會是武林盟的老盟主的住所。
“屠叔叔不必忙了,我就來看看,順便給你們帶些年貨。”
“放心, 後山的東西可是應有盡有, 昨天秦律纔打了兩隻野兔回來, 我們倆美美吃了頓燒烤呢。”
秦律從裡屋出來, 見到夏淵點了點頭, 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下。“有什麼話坐下來說吧,滿共屋裡就三個人, 一個個還站着像什麼話。”
三人喝上茶,聊了幾句客套話,夏淵就直切入題。
“如今師父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轉,可有下一步的打算?徒兒覺得這山中小屋雖然自由,可長久住下去到底辛苦了些,不如早些做做打算,我也好提前爲你們安排一下。”
秦律給自己添了一杯茶,“到了我的這個年紀,日子左右都是一天一天的過,不過想圖個開心罷了。我在武林盟上下呆了幾十年,現下又有你這個能幹的接班人,若再叫我回去,我可十萬個不樂意。”
“那便不回武林盟,苗疆如何?如果沒有天水教那一系列的事,現在師父應該早和屠叔叔在拜月壇邊釣魚了吧。”
屠安笑笑,“瞧夏盟主這說的,倒好像是口口聲聲要催着我們走了。”
夏淵也溫溫一笑,“沒錯,我希望師父和屠叔叔能儘快離開這裡,離開武林盟。”
屠安一怔,話語噎在了喉頭,夏淵雖仍掛着笑容,卻言語堅定,全然不似說笑。秦律放下手中的茶,淡淡道:“淵兒什麼意思。”
夏淵拱手,重複道:“夏淵以武林盟盟主的身份請師父與屠叔叔離開武林盟。”
“夏淵,你……”屠安不由得站起身,趕緊去看秦律的臉色,秦律到底經歷過世面,伸指彈了下空掉的茶杯,對屠安道:“麻煩好友再去倒一壺茶吧,要滾熱的,其餘由我來就行。”
屠安一走,夏淵便無聲的跪在了秦律面前,秦律目光如炬,道:“一個任位不到兩年的新盟主口出此言,你知道我完全有權力立刻收回給你的一切。如此一來,你還要趕我走嗎?”
夏淵堅定不移,“請師父離開。”
“爲了接下來對付天水教一事?”
夏淵沒有擡頭,低啞道:“都怪徒弟先前太過自信,如今事情遭遇了些計劃外的變動,只怕隨後發生的事情會更加失去掌握。爲避免到時可能出現的危險,還請師父與屠叔叔暫且先避一避,好叫徒兒動起手來沒有後顧之憂。”
秦律的目光閃了閃,“那秦蔡呢?”
“我會勸說秦公子和你們一起走。”
“我們都走了,剩下這偌大的武林盟和你一個人在此孤守嗎?淵兒難道你忘記了,你也是我的兒子啊,爲父又怎能獨善其身、眼睜睜看着你一個人面對所有危險。”
夏淵抿了抿嘴脣,沒有擡起頭。
秦律拍拍他的肩膀,道:“此事不要再提了,如果武林盟當真遭逢生死劫難,我秦律絕不會也絕不可能置身事外,這是每一位武林盟人應有的覺悟。至於屠安和小秦那孩子倒是不必捲入,這兩天你尋些功夫好手,護送他們一起去南疆吧。”
“師父,此次非同小可……”
“這裡是武林盟,”秦律冷聲打斷,“而我是武林盟的前任盟主,這就足夠了,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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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你和他們失去了聯繫?!”
寧凜臉色大變,狠狠掃去了桌上的水壺。報信的人戰戰兢兢,努力使自己縮成一團,“回寧公子,我們已經有三日還未收到姜敏的聯絡書信了,小的派人去他們的據點一探,結果發現已是人去樓空。”
寧凜咬緊牙關,腦海中飛快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過濾一遍,是姜敏臨時反叛了嗎?不,這個的可能性不大,今天的所行的每一項計劃他們都布謀了一年之久,姜敏沒理由在最後關頭突然反水。要麼是鬧了什麼誤會,要麼便是有人從中干涉抓走了姜敏,倘若姜敏遇害,有能力做下這個手段的人就只有夏淵……
“寧公子,您看現在可怎麼辦吶,我們的那項‘最終計劃’可要暫停?”
“先別急,”寧凜忖思了一下道:“史巫奇呢,史巫奇那邊可有消息?”
“史巫奇還在與我們聯絡,但是最終計劃裡他與姜敏兵分兩路行動,互不干涉,所以即便我們去問他,他恐怕也不知道姜敏的下落。”
寧凜緩緩的握緊手心,“這就足夠了,不用聯絡,只告訴史巫奇一切計劃照常進行,更不要叫他知道姜敏失蹤的事。”
報信的人一聽這話,簡直嚇的魂飛魄散:“寧公子!如果計劃時沒有姜敏的接應,就意味着到時候我們會一起被困在武林盟,和夏淵等人一樣成爲甕中鱉等死啊!”
“這不好麼,正襯得我們也像個無辜的受害者,如果連區區一個死亡都要懼怕,你還是什麼事也不要做了。”寧凜目光冷冷一橫,“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屆時武林盟會成爲屍橫遍野的修羅場,有一些重要的人,還是趁早離開的好。”
想起戚歡歡,寧凜眼中的殺氣消退許多,下人鬆了口氣,知道主人這陰晴不定的勁兒終於過去了。
“不要再管姜敏了,一切均按照原計劃進行,三天之內務必將剩下的所有人集結到武林盟。”寧凜一頓,忽而又想起什麼,“去夏家村的人有消息了嗎?”
“有,說是明天就可以回來了。”
“那便好,這可是幹掉夏淵最關鍵的一隻棋子,萬萬出不得岔子。”
夏淵給的藥很管用,兩貼下去,秦又白的身體很快便恢復如初。夏淵對外交代說秦又白體感風寒,所以再次在衆人面前露面的時候,秦又白不得不裡三層外三層將自己裹成一個結實的圓球,纔好圓過自己“受寒高熱”的謊言。
每一天,夏淵瞧他的目光都溺的能滴出水,秦又白略略不自然的撇過頭,經過這一次偶然的臥牀與照料,兩人之間的關係就沉默了許多,幾乎沒有交談的言語,只有無聲的追隨與注視。
今日雪停,秦又白又到梅林去練刀,夏淵站在遠處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走過去遞上熱氣騰騰的茶水和披肩。
“太好了,秦公子的身子看起來已經無恙了。”
“那要多虧夏盟主靈丹妙藥,不然我還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麼樣子。”
夏淵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既然秦公子身體大好,夏淵這裡有一武林盟的任務想要拜託給你,你看行麼?”
“什麼事?”秦又白微微提起些興趣,畢竟回盟到現在,這還是夏淵第一次主動出聲叫他做事。他雖然名義上爲武林盟盟衆,但秦又白覺得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更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是屠安屠前輩,你見過的,他打算在這兩天回苗疆,可是臨州去往苗疆路途遙遠,又多盜匪,一路上總不甚安全。師父想派盟中高手隨行護送,但這大過年的盟裡原本就人手不足,我思來想去,這去往苗疆的護衛一職只有秦公子最適合。”
“我是沒有問題的……”秦又白微微歪頭,“不過這事來的好突然,之前怎的沒有一點消息。秦盟主的身體好些了麼,而且屠先生這麼一走,萬一老盟主病勢再反覆可怎麼辦。”
“這些你都不必擔心,老盟主那邊我會安排妥當的。倒是你,這一路上陰冷潮溼,如果有什麼不適一定要叫屠安幫你看看。”
“我沒……”秦又白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爲少年的身軀,他比夏淵低了足足一頭的身高,每每相望,夏淵都會稍稍垂下頭與他對話,而他則很少擡頭觀察過夏淵。此時此刻的夏淵微垂着眉角,仍是那般溫柔到化不開的眼神,卻多了幾點哀傷的痕跡,似隱藏了千言萬語而不得說,深情且黯然。
等秦又白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手已經撫上了夏淵微擰的眉宇,秦又白心頭一跳,飛快的收回手,他在做什麼,他居然被那眼神蠱惑主動摸上了夏淵!?
大約他抽離的動作太快太過狠絕,夏淵眼底劃過一閃即逝的受傷,不過很快濃濃的柔情籠罩上來,將那瞬間的失態徹底埋葬。
“外面風大,秦公子還是不要在這裡站久了。”
秦又白很快甩掉了剛纔的尷尬,只想趕緊結束與夏淵獨處的時刻,誰知一轉身,卻看到遠遠的有人往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