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武林盟因爲刺客而雞飛狗跳的時候,只有一人安然立外,那就是寧凜。
寧凜將姚大人及親眷安頓好後,不聲不響的躲開衆人的眼目,來到武林盟後山的山腳下,點起一根罕見的綠色香燭。這隻香燭的氣味十分濃郁,細聞起來卻好像某一種花香,飄蕩在夜色裡並不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
沒多久,樹林裡傳來沙沙的響聲,黑暗中緩緩走出一人。
寧凜一驚,轉身就想跑,可擡腳還是慢了一步,被來人攔在中途。史巫奇笑嘻嘻的伸長了手,歪頭道:“跑什麼吶,你點了招魂香不就是想吸引我來麼,爲何現在一見到我卻突然臉色大變的要跑呢?”
寧凜後退一步,強笑道:“這位壯士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聽不懂?如果這會兒來的人是姜敏,你大概就聽懂了吧——武林盟的寧公子?”
聽到姜敏的名字,寧凜眼睛眯了眯,沒有再繼續後退。史巫奇掏掏耳朵,輕鬆道:“你既然不再驚訝了,那麼我們便可以說正事了。看來此次的壽宴和鬧劇果真是你與姜敏早就安排好的,不過今天姜敏沒有來,而是由我代替他繼續執行你們的計劃。”
寧凜冷冷瞧着他,竟沒有要跟話的意思。
史巫奇笑笑,“不說?還是不信任我?”
“閣下既然想中途插足,就該先表現出一點點誠意吧”
“誠意?好吧,叫我想想。”史巫奇裝模作樣的思考半晌,一拍手道:“你跟在夏淵身邊這麼久,可知道你們的夏盟主身上中着一種罕見的劇毒。”
寧凜動搖的握緊手,顯然默認了這個答案。史巫奇說的不錯,也就是這一年的時間裡,夏淵不知怎麼的身中一種苗疆蠱毒。此事一直沒有對外公佈,甚至連老盟主也不知曉,戚歡歡爲此焦心不已,遍訪名醫,還專門從苗疆請來屠安想爲夏淵醫治。
可是因爲當年秦又白下葬的事,夏淵與屠安產生過不小的嫌隙,所以一直對屠安耿耿於懷,自然也不會接受對方的救治,事情一拖便拖到了現在。
不過比起夏淵身上的劇毒該如何解除,寧凜倒比較好奇他究竟是從哪裡染到了這樣的劇毒。戚歡歡一直認爲是當年秦又白屍身未清時散出的餘毒,可寧凜總覺得裡面有貓膩,如今史巫奇的出現,恰好爲他解釋了這一個疑問。
史巫奇笑的親和無害,“那個毒嘛,就是我給他下的,在很早很早以前。”
“你下的?在哪兒動的手?”
“唔……在天河鎮的一家當鋪裡。”
寧凜對此全無印象,不過也並不想在這裡太過追究。沉默半晌,才冷冷一哼:“既是你下的手,那你的毒也未免太沒用了,過了這麼長時間,夏淵居然還能好好活着。”
“非也非也,”史巫奇搖搖手指,“毒由心興,一來夏淵功力深厚,非一般劇毒能夠輕易侵蝕。二來連我都看得出,你們的這位夏盟主在有意的斂情禁(咳)欲,抑喜抑悲漠心冷情。要知道多欲多思多慮,乃養身之大忌,如此一來夏淵既是避免了百脈焦煎,同時也能夠有效的蟄伏劇毒。”
寧凜突然心頭一動,弦外有音,漸漸聽出一計狠毒的想法。
“情乃萬欲之本,切記,中此毒者萬不可動情。”史巫奇咂咂嘴,終於轉向寧凜,“說點正事吧,我與姜敏都是天水教之人,我們的目的自不言而喻,可是我還不知道寧公子你的想法。”
寧凜微微擡起下巴,“我?我自是要將夏淵拽下那個位置,武林盟的盟主,只能是我寧凜一個人。”
史巫奇噗嗤一笑,“你一邊幫着我們摧毀武林盟,一邊竟然又要去當那武林盟的盟主,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當然不,到時候江湖上只會傳唱:在夏淵帶領下的武林盟抵禦不了天水教的復仇,最終難免大廈傾頹,而寧凜卻在這時力挽狂瀾,救武林盟衆於水火,一舉重振江湖清風。”
史巫奇不禁鼓掌,“好,好,好,好一齣跌宕起伏的江湖大戲,那麼我們就拭目以待了,寧盟主實現夢想的那一天。”
不知過了多久,秦又白醒了,入目是一片熟悉的灰濛,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微微睜開了無神的雙眼,徹底清醒了。
昏迷前的一幕幕回溯進腦海,強迫着他面對一些不想面對的事實。他與史巫奇去姚府地牢救段一鳴,卻意外遇到了夏淵、戚歡歡、還有武林盟的兄弟,並與他們大打出手。後來藥效反噬,自己不知何時就失去了意識,往後便再也不知道了。
身下是柔軟的鋪墊,空氣裡充斥着乾燥好聞的氣息,秦又白的眼皮微微發燙,如果他的眼睛尚未失明,此時此刻一定能看到窗外灑落的溫暖陽光。
這裡不是地牢,想來在他昏迷後便被人帶來了這裡,可是仔細想想,就算有天大的理由,武林盟也不該給一個行刺未遂的刺客如此溫柔的待遇。秦又白的氣息探出去,這屋子內外竟然沒有任何看守,獨裝着他一人。
怎麼回事,這裡到底是哪兒。
秦又白勉強坐起身,強逼着自己迴避壓在心底最深處的一線猜測,難道說夏淵和戚歡歡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武林盟的秦又白,所以纔沒有嚴苛對他——
碰,房間的門突然被一腳踹開。秦又白警惕的靠到牆角,茫然的眼睛面向聲音來源的方向,落入闖入者眼裡,分明脆弱又無助。
“嘖嘖嘖嘖,這該說是我見猶憐嗎?”寧凜笑呵呵的關上門,反鎖,站到牀前,“我道夏淵怎麼破天荒的手下留情,對一個刺客也不盡下重手,末了還將人帶回來醫治。若換做是我,恐怕也難免色令智昏,不忍心對這樣的小美人兒下重手啊。”
是寧凜,秦又白認出聲音的主人,前世與寧凜不多的交集與回憶也一併涌來。在武林盟的時候,寧凜並未與他交好,準確說,寧凜這個人不與任何一人交好。秦又白從前總嫌寧凜這人說話陰陽怪氣,故而不喜相處,但夏淵卻說,會把情緒與心思直接擺在表面上的人,並不會有太深的城府。
——哦,那意思就是我們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師兄纔是最深不可測的咯?
——又白?又白你別笑話我。
寧凜忽一靠近,粗暴的扯住秦又白的下巴,端的仔細打量。秦又白本能想握起什麼,可是手邊空空如也,幾日來寸不離身的滄海明月刀也不在身旁。
“不像,不像……”寧凜自言自語的呢喃,“若不使刀,你與那個人當真沒有三分相像。”
秦又白厭惡的撥開寧凜的手,寧凜卻手上用內,緊緊鉗住秦又白反抗的動作。“寶貝兒,別不識好歹,我可不像夏淵那麼好說話,說不定我一個心血來潮就把你在這兒給辦了。”
秦又白皺起眉頭,印象裡,寧凜嘴巴雖毒,卻從來不是這樣急色惡劣的人,眼前的人若非聲音一模一樣,他真的要不忍不住懷疑真假。即便他打算在武林盟面前坦白身份,也不想是面對寧凜這樣的人。
又端詳半晌,寧凜才悻悻鬆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免得我們夏盟主回來再心疼。”兩人離開之際,寧凜含笑在秦又白腰間掛了一片薄如蟬翼的參片,白色的衣帶上宛如多了一抹鮮紅。
不過這隻參片已是徹底風乾,無色無味,秦又白本能的遠離寧凜兩步,卻沒有察覺自己腰上多出的玄機。
“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小小刺客膽敢破壞姚大人壽宴,自然要有一番嚴刑拷打,先問出背後指使,然後再殺人滅口,方不留一點後患。”
“那你是來嚴刑拷打的嗎?”
“不,負責拷問的另有其人,我只是來疼愛你的。”
“你——”秦又白正要發作,房間的門又一次被敲開了。
“在屋裡的是寧少爺嗎?”寧凜冷哼一聲,轉身打開門,這回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武林盟的總管陳管家。秦又白在心裡默叫一聲陳叔,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喜色,回憶裡的故人一一再現,對他而言無異於上天恩賜的驚喜。
陳管家恭恭敬敬的對寧凜做了個揖,“見過寧少爺,小人受盟主命,現在要帶這名刺客去正龍庭審訊,不知道寧公子這邊是否完事。如若您還有交代,不妨隨我們一起前去,也好當面解決。”
“免了免了,哼,希望夏盟主處理這次的事情莫要私心作祟,屆時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自是會的。”
寧凜總算走了,秦又白忍不住鬆口氣,自己果真來到了武林盟,先是寧凜,然後是陳管家,接着是夏淵,前情舊事一一回溯。轉而他又意識到,自己如今雖身處武林盟,可擺在面前的情形卻並不如想象中那般簡單,他還是先靜觀其變,找準恰當的時機再說明自己死而復生的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