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歡歡什麼也沒說,默默將自己帶來的貢品擺上,又把紙錢給燒了。在以前,她是盟裡出了名的開心果,口齒伶俐調皮活潑,只是這兩年發生的事太多,許多人事一夜之間驟變,叫她不得不從那溫暖的羽翼中走出,承擔屬於自己的一份責任。
戚歡歡席地而坐,把肩膀靠在冰冷堅硬的墓碑上,碧天高遠,長水流闊,她突然就明白了夏淵日日來此的意義,這裡真的是一個能叫人釋懷心胸的地方。那些我們一直以來所盼望的,掙扎的,寄予的……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死亡的空寂,活人的齟齬。
“又白哥,要是你還活着該多好……”
戚歡歡喃喃自笑,也不知在笑什麼,只想就這樣坐在這裡,再不理那些纏繞煩亂的情思與俗世,坐上個一生一世。忽然,戚歡歡手邊觸到一捧泥土,她不大在意的掃了掃,出神半晌,突然察覺到其中不對。
戚歡歡爬起身,這捧土出現在墓碑根角處,石碑深種於地,原本是最牢固不過的,又怎麼會多出一捧泥土。戚歡歡聞了聞,土味潮溼腥臭,應該是常埋於地下的部分,如今卻莫名其妙的躺在墓碑的角落處,得見天日。
舊土,墳地中的舊土,難道說……戚歡歡猛的跳起,把墓碑仔仔細細打量一遍,越看越覺得心驚。“不可能,這不可能吧……”戚歡歡突然發瘋似的去挖墓碑,纖纖玉指轉眼染塵,可是她卻不管不顧,一個勁的往下面挖。
越往下挖,泥土的腥氣便越大,舊土越多,戚歡歡的心便越涼。
遠遠的,樹林這邊傳來沉沉的號角聲,武林盟衆短暫的驚訝後,很快組建出一隻整齊有素的隊伍,快速趕到樹林。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屠安,屠安還沒瞅到墓碑,一眼便看到了癱坐在地上的戚歡歡。屠安快一步把戚歡歡拉起,無不心疼道:“死地陰寒,怎麼好端端的坐在地上,也不怕傷身。”
戚歡歡目光呆滯,連臉上濺了土渣也沒察覺,一直到武林盟衆趕來,她才如夢初醒的大喊:“來人,給我掘墓,我要開棺!”
“你瘋了。”屠安緊緊抓住戚歡歡的手腕,“這是要做什麼,你有跟秦律請示過嗎?”不僅是屠安,其他武林盟衆也都面露難色,不知道代盟主這突如其來的命令爲的是哪番。掘墓開棺可不是小事,何況這挖的墳不是別人,而是盟主獨子秦又白。
“來不及了,我事後再去跟義父請罪,現在必須要驗證一件事情,快把墓挖開!”
“你到底是發現了什麼。”
戚歡歡顫抖着吸兩口氣,指着地上的髒污道:“這土不對,我懷疑……又白哥的墓被人挖開過。”
屠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揮了揮手,這回沒有人敢再猶豫,抄起傢伙飛快的開挖墓穴。秦又白的墓不大,也不深,要不了一炷香的時間,埋藏在泥土裡的黑漆漆的棺材就露了頂。屠安沒有指揮他人,自己親自跳下去,戴上蠶絲手套,沉穩無比的將棺蓋緩緩打開。
秦又白死的時候,極少人知道內幕,只道他從外回來後重傷不治,沒兩天就草草下葬了。棺材打開,在所有人都以爲會見到一具腐屍的時候,一隻精緻的黑匣子和一大塊色調暗淡的錦布落入人們的眼簾。
屠安伸手摸了摸,道:“骨灰盒在這裡,並沒有被人觸碰過,還有什麼不對嗎。”
戚歡歡倒退一步,臉上血色盡失,兩眼所着的卻不是屠安手下的骨灰盒,而是錦布上淺淺的褶皺和印記,那是擺放過什麼東西后纔會留下的,如今上面卻空無一物。
“不見了……給又白哥陪葬的滄海明月刀不見了!”
一天之內,武林盟就陷入從未有過的混亂。戚歡歡突然想到,夏淵既然提前來掃過墓,是否也發現了墳土的痕跡呢?如果那樣的話,那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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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巫奇的帶領下,秦又白又回到了久違的白首山。說久違也不對,數數日子來看,秦又白這次出山只有半月左右,就連史巫奇斤斤計較的工錢還沒賺夠就被拎回來了。秦又白預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史巫奇回去的時候卻一點不顯急迫,他也就放下了心。
兩人在黎明的時候抵達熟悉的屋院,秦又白立刻就感覺到,院裡有兩個的氣息。他看不見,史巫奇卻是看的分明,好友周大福梗着脖子半坐在石凳上,一位灰衣斗篷的江湖客正用匕首從後面抵着他的喉嚨,威脅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史巫奇打聲噓哨,譏笑道:“你要見人我給你帶過來了,可以把大福給放了吧。話又說回來,我這一來一去足足有兩天,別告訴我你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兩天都沒變?”
江湖客冷哼一聲,將周大福推到地上,順勢收回了自己的匕首。周大福一脫開桎梏,立馬淚眼汪汪的撲到秦又白身上,又是哭又是蹭,一顆玻璃心被傷的七零八落。秦又白僵硬的回抱了一下無辜被當做人質周大福,漸漸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被人在自己地盤上鬧事,史巫奇也不惱,大咧咧往石凳上一坐,給自己面前倒一杯冷茶,又給江湖客倒了一杯,江湖客努努嘴,竟然看也不看的接過喝了。
周大福驚恐的張大嘴,這什麼情況,感情這倆傢伙不是上門尋仇的冤家,而是失散多年的好友嗎!秦又白將周大福拉了遠了點,兩人遠離了石桌,生怕那邊又突然生出什麼變故。
史巫奇呷口茶,被冰冷的茶水凍的牙齒倒一片,道:“嘖,現在茶都喝上了,還不告訴我你找上門的原因嗎?”
江湖客也嚥下一口茶,毫不含糊道:“我一向不喜歡浪費口舌,就像你一向不喜歡動動腦子,這回就叫你猜猜吧。”
“姜敏,你這狗脾氣到底什麼時候能給我改掉,”史巫奇學着野狗的樣子齜牙咧嘴,“如果你不辭辛苦跑到深山老林裡找我就爲了跟我打個啞謎,那還是算了,我不跟你猜,你也給我趁早走人,以後我可不會有心情再陪你玩了。”
姜敏環視一圈四周,除了山還是山,鬱鬱蔥蔥的林木太過氾濫,使得整座山白首山都籠罩在一團潮溼的霧氣裡。“你也知道這裡是深山老林啊,天下那麼大,你去哪不好,居然偏偏還留在這裡。”
史巫奇瞪他,“你管得着嗎,就算我睡在泔水桶上那也是我的事。”
“你的事?還是——天水教的事。”
周大福突然感到身後的秦又白一震,擔心扯扯他的袖子,小聲道:“小芹菜,你沒事吧?”那邊史巫奇突然揚高了調子,卻是對着周大福說:“忙活了這麼久還沒吃飯呢,大福,你帶着小芹菜去廚房好好弄點吃的,今兒還有客人呢。”
周大福不疑有他,拉着秦又白去了廚房,大院裡徹底只剩下姜敏與史巫奇兩人。
姜敏微一挑眉,“怎麼,你那位瞎子小朋友有什麼不能聽的?”
“也沒什麼,當年他被天水教折磨的夠慘,所以這些話還是別叫他再聽了。說吧,直接點開門見山。”
姜敏深深看了眼秦又白離去的背影,才道:“我要你——助我復仇。”
史巫奇笑:“哼,憑什麼?就憑你架了把刀子在大福面前耍了兩下?”
“憑你是天水教的前任教主。”
風吹落,梨花落,一片雪白落入史巫奇的杯中,安靜的見證兩人之間短暫的沉默。許久,史巫奇才把這口茶飲下,“你也知道,我是‘前任’教主啊。”
姜敏不理他這套,快速道:“你不用給我打馬虎眼,自從你離開後,天水教就再也沒有真正的執掌者,都是靠幾位長老輪流管理的。如今天水教被人一夕覆滅,所有心血藥草皆被搶奪一空,我們咽不下這口氣,我不相信難道你就咽的下這口氣?”
“嚥氣不嚥氣,那都是小孩子吵架的說辭了,我是大人,自然不會去斤斤計較這些。”
姜敏道:“你不用給我推脫這麼快,的確,原本我也沒打算找你蹚這次的混水,但是當我看到你如今的住所卻突然改變主意了——白首山的天水教,白首山的史巫奇,既然說好了不留戀,你還留在這深山老林裡做什麼?”
“我喜歡。”
“那定魂珠呢?”姜敏步步緊逼,“天水教覆滅,醫神所留下的定魂珠也隨之不翼而飛,如今落在那羣骯髒的中原人手裡,你也無動於衷嗎!”
史巫奇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又想去喝茶,但是杯子已經見底了。
“說吧,你想怎麼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