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羽於霽,長鶴于飛,流星劃月向着夏淵砍來。夏淵雙袖鼓舞,無窮無盡的氣勁如雲蒸霞蔚,霎時將秦又白的刀勢包裹。秦又白一擊不成,揚身再點,一串串刀花擦亮衆人的視線。
兩強相遇,交集碰撞出強悍的風濤,衆人被迫得又是一陣後退,徹底遠離了戰團中心。
滄海明月刀在秦又白手中發出細小的嗡鳴,恍若久遠前的呼喚,名器識主,呼喚着靈魂與之相交映。重生後,這是秦又白第一次在戰場握起滄海明月刀,似曾相識的親暱,天衣無縫的契合,無端激發出他心底隱藏已久的激昂血性。
彼間少年傾羽郎,意氣揚,風華無雙。
回刀斬如月霞逼仄,衆人驚的不敢置信,在如此高手對決中,夏淵竟然一度被這蒙面刺客的攻勢所壓制!不過細心人還是會發覺,夏淵雖不能取得上風,可騰挪之間卻絲毫不見掣肘之態,顯然也是遊刃有餘,不過暫時韜光養晦伺機而動罷了。
秦又白的攻勢狠、穩、快,將一羽刀法揮發的淋漓盡致,場下無數人捫心自問,這樣的刀式與武功,換做是自己面對,又有幾人能承接的住。戚歡歡不安的撕扯着裙襬,全部精力都放在夏淵身上。秦又白刀刀凌厲,不留一絲縫隙,反觀夏淵卻一避再避,退而又退。原以爲他打算後手再起,可一直到現在,兩人之間的戰局卻仍舊沒有任何要逆轉的意思。
爲什麼,爲什麼夏大哥只是一味防禦呢,戚歡歡猛然察覺到夏淵的眼神,暗沉卻不淡漠,反而隱藏着希冀的微光。不對,夏大哥根本沒打算認真打,他在看他,他在觀察這個刺客!
突然,秦又白身影一晃,人自原地消失不見,衆人還來不及驚呼,頭頂便如冷月倒灌,炸亮一片錯愕的光陰。
最純粹的刀意,最極致的攻擊,所指的,正是夏淵的眉心。
而夏淵,卻毫無察覺似的怔在原地!
琉璃刀影,倒映出飛舞在腦海中的破碎記憶,一模一樣的攻勢,一模一樣的身姿,從天而降,日月失色。
——大師兄,如果你能接下我這招,我就乖乖陪你去萬景樓喝酒。
——如何?這一招是我才悟出來的,連我爹都不知道,你可是第一個。
——同樣也自創出招式,爲什麼我爹從來就只看到你夏淵一個人?
又白,又白,又白……!
刀光照亮視野,夏淵卻失了神的伸出手,渴望似的想去觸碰那遙遠的光明。
戚歡歡驚大了瞳孔,不顧一切的朝這邊跑來:“夏大哥!快躲啊——”
夏淵渾身一震,像是如夢初醒,秦又白的刀光已經近到眼前。下一瞬,強韌的刀氣重重劈砍在夏淵的護體罡氣上,氣息升涌,捲起萬丈波瀾。
就在這時,秦又白忽然感到身體內息一陣詭異的涌動,攻勢剎那間被撕去大半,身骨中那股精純的內息竟在此時不自覺的擡頭,向着他們兩人相交的地方涌去。與此同時,夏淵體內也揚起浩海般的內息,兩人的內息彼此吸引,相互交纏,竟然瞬間融通成一體。
怎麼會這樣!秦又白大驚,可手中刀卻如同深陷泥潭,爲夏淵的內力緊緊吸附,怎麼也拔不出來。夏淵亦露出驚訝,這電光石火間的變故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秦又白的內息如溪流入海,飛快的向夏淵體內匯聚,盡數被夏淵所吸收融合,他們兩人的內息竟是同源一脈!
不可能啊,他身體裡的內息明明是機緣巧合所得,是在天河鎮時,被一位不知名的高手注入體內的。難道說……秦又白猛地擡頭,夏淵也同時反應過來:“原來是你!?”
嘭的一聲大響,兩人終於分開,強勁的氣流掀去秦又白的面紗,在夜色中露出他原本清秀絕倫的模樣。
“這傢伙,這傢伙不是剛纔戲班子裡那個舞刀的麼?”不少人恍覺。
夏淵輕一甩袖,輕道:“原來是你,我在天河鎮處理孟不諱的時候,曾將一股內息注入到一位瀕死少年的身體裡,原來竟是你。”
秦又白又怎會不知,不過真正叫他震驚住的,還是對方的聲音,清晰、明刻、堅毅,父親曾不止一次說過,一個人說話的語氣與方式往往是這人性格本質的寫照。這個聲音,他聽了很多年,這個聲音,一直伴隨着他面對死神的前一刻。
這是……夏淵的聲音!
如果說秦又白還有些許的迷茫的話,那麼戚歡歡的到來卻是把最後一片迷霧也撕碎。“夏大哥!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你爲什麼不躲呢!”戚歡歡急切的撲到夏淵身上,心疼的紅了眼,雖然夏淵看起來並沒有外傷,但畢竟是那麼強烈的攻勢下來,難保有內傷也說不定。
“……歡歡?”秦又白啞然失聲,“夏淵?”
戚歡歡冷眉一豎,對秦又白怨恨道:“你到底是誰家派來的刺客!武林盟豈是任你撒野的地方!來人——”
被閒置了半晌的打手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一窩蜂亂槍捅了過來。秦又白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被動的承接着撲面而來的殺招。方纔與他一直交手的人竟然是夏淵?連貫無阻的內息,天河鎮失身的夜晚……那個時候爲他解毒救命的人,竟然是夏淵!
夏淵在,連戚歡歡也在,那父親呢,那武林盟的其他人呢?
亂了,一切都亂了。
秦又白曾設想過無數種見面時的可能,或遠離觀望,或假裝重逢,但沒有一種是像現在這樣、與昔日的故人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兵刃相向!秦又白一個失神,一柄青鋒擦着他的耳邊掠過,削掉了他幾縷鬢髮。
夏淵眉心一跳,剛想出手製止,卻被戚歡歡死死拉住。“夏大哥身體有恙,對付這種小賊就不必親自出手了,想來姚大人也不會介意這些的,剩下的就交給弟兄們去做吧。”
秦又白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到底身處何境,再也無心繼戰,出手也不復最初的乾脆凌厲,頓時落於下風。現在與他交手的每一個敵人,或許都是武林盟的舊識兄弟,末了也是昔日的江湖同盟,實在無法再多下狠手。
他這邊士氣一落,武林盟衆立刻戰意高漲,躍躍欲試要將他拿下。
秦又白只想立刻離開此地,混沌的視野裡充斥着紛繁涌動的人影,唯有一輪寧月分割出世界唯二的白芒,傾瀉於他唯一的一份清透。
秦又白提氣一揮,刀氣似潮水,翻涌着壓倒無數人羣。然而他正想輕功縱月,一股浩然內力卻從後面傾覆而來——是夏淵!秦又白不及多想,冰白的刀芒回身頂上,又一次與夏淵正面相沖。
忽然胸口一陣凝滯,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痛立時襲上秦又白的心房,碧露丹的反噬竟然在這危急關頭顯現了。劇痛碾壓向四肢百骸,秦又白的攻勢抑制不住的鬆懈下來,夏淵眼眸一暗,風捲雲殘的撤回氣勁,沒有傷到對方一絲一毫。
棄了內力相搏,兩人轉而開始拳腳的比拼。然而碧露丹失效,秦又白只覺得渾身力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體外流逝,每一招下去便加促身體的虛弱,沒幾下便氣空力竭,節節敗退。
夏淵翻掌覆雲,綿密的內力再一次如雲海將秦又白圍繞,秦又白勉力想要提刀,刀柄卻彷彿重若千斤,緊接着胸前一痛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夏淵小心接住秦又白倒下的身軀,伸指一勾,險些落地的滄海明月刀終於落入他的手中,照亮這場夜晚的最後的清明。
低低的稱讚起來,一場亂鬥就此結束,爲姚大人的壽宴憑添幾分異樣的色彩。
“夏大哥!”
戚歡歡正要跑去,夏淵卻忽然抱起昏迷過去的秦又白,轉身默無聲息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