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孟七七身後站了兩名侍女,一爲梅香,一爲竹繡。梅香是孟七七四歲搬入怡華宮開始就一直跟在她身邊的,竹繡卻是後來白芍出事之後補上來的。這個竹繡是胡太妃當初親自挑揀的可靠之人。
然而卻正是這個竹繡指認馬慶茹爲推孟七七落下城牆之人。
梅香則是堅稱沒有看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竹繡是胡太妃親自挑揀的人,沒道理會去污衊馬家,她卻口口聲聲說自己親眼看到懷妉縣主將安陽公主推下了城牆。
懷妉縣主馬慶茹大怒,當即就要掌捆竹繡。
歸元帝震驚,親眼看着小女兒從百丈高的城牆上跌落下去,幾乎嚇掉了他半條命。救了七七的竟是上官千殺。這事兒一出,什麼收放的兵權的事情都暫且停一停吧。歸元帝聽着侍女與懷妉縣主各執一詞,心憂女兒,索性將她們一體鎖拿。
宰相王如元勸他,“皇上,懷妉縣主乃是馬家女,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就這樣下了獄,恐怕不妥當啊。”
歸元帝原本就不是城府很深之人,朝堂之上也往往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怒哀樂,現如今更是聽不進去這些四平八穩的諫言,仍是固執己見,將連同馬慶茹在內的幾人軟禁起來。
孟七七則還躺在牀上養傷。戰神大人的確救了她,但是她也還是受了傷。這傷,是她掉下來的時候踢出一腳半空轉身時受的。如果不用學名,用比較通俗的說法來表達,那就是扭得急了,閃着腰了。
她在牀上躺到第三天,胡太妃親自來看她了。
“皇上有意要將你與馬慶忠的婚約解除,此事你知不知道?”胡太妃開門見山。
孟七七已有所耳聞。這事兒一出,真還有七八成人相信竹繡的指認,覺得馬慶茹就是推她落下城牆的罪魁禍首。一來自從孟七七四年前爲上官千殺籌糧之後,馬慶茹與孟七七一直是勢同水火,見面就掐——當然,一般是馬慶茹撲過來,孟七七避開去;二來,竹繡是胡太妃當初選的人,她指認馬慶茹,這可信度就很高了。
其實整件事情裡面,她想的最多的,反倒是上城牆前與善善的那段對話。當時不覺得,出了事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善善是知道點什麼的。但是孟七七如今傷了腰躺在牀上,善善沒來看她,她特意召善善過來就有點招人眼光了。
外人不知道她與善善的那段對話,最可能的就是像她爹現在這樣,認爲懷妉縣主脫不了干係。況且懷妉縣主一向性子急,脾氣暴,做事情不過腦子,她要是來個臨時衝動想要殺人——還真是保不齊的事兒。
有這麼個未來小姑子,哪個做爹的能放心女兒嫁過去呀?
所以歸元帝現在是別的都不顧了,一門心思要把女兒跟馬慶忠的婚約解除掉。他這心思一露出來,朝中幾個元老級的大臣只差沒抱着他的大腿哭了。
“皇上,此事萬萬不可啊!高將軍手握十萬雄兵鎮守西北,與馬家有通家之好,三代交情。此刻與馬家撕扯開來,實在是不智之舉啊。”這是宰相王如元。
“皇上,如今國庫空虛,還欠着胡馬兩家近十年稅收才能填滿的銀子,現在跟他們鬧起來,朝廷……可就要支撐不下去了。更何況此前胡太妃停了藍封,各地府衙上多有忙亂不堪之事,若是再多一個馬家,市面上也亂起來。那情況,可就不堪設想了。”這是太子太傅姜雲龍。
最後孟七七的外公李正奇也發言了,他提了個折衷的法子,“不如暫緩兩年。安陽公主與馬家公子的婚約暫緩兩年。這兩年中,咱們再想個穩妥的法子。先帝曾說過,治大國如烹小鮮,急不得呀。”
歸元帝卻是極爲少見的孤注一擲,堅持自己的意見,誰勸都不聽,他道:“朕做這個皇帝,若是連妻兒都護不了,做來又有什麼意思?”
一聽他這話,感情再逼下去他要甩手不做這皇帝了?
衆大臣閉嘴了。折騰吧,車到山前必有路,且看皇帝的意思傳達下去之後,胡馬兩家是何反應吧。
馬家沒反應,活生生一個女兒扣在禁宮裡呢,也沒反應。真是沉得住氣。
倒是胡太妃第三天就來見孟七七了。
見胡太妃開門見山的問了,孟七七也直來直去的答,“我知道。”
胡太妃盯着她,“你不勸皇上?”
孟七七道:“我爲什麼要勸他?他是爲了我好。”
“是爲了你好,卻對南朝很不好。南朝不好了,難道你作爲公主,能好到哪裡去?”胡太妃仍是盯着她,“莫非本宮這些年都看錯了你?”
孟七七好奇道:“不知太妃娘娘一直怎麼看我?”
胡太妃望着她,慢慢道:“你當初爲了家人,獨自到本宮的怡華宮住了五六年。本宮以爲,你是個懂得大局的孩子。從前那麼小的時候,你就懂得爲了家人做些不已的事情。現如今,難道反而不成了嗎?”當初的孟七七作爲一個四歲的小女孩,一個人住到陌生的怡華宮,身邊沒有一個熟悉的人,卻是不哭不鬧,還過得挺自在。也正因此,胡太妃那會兒才興起了要培養她的心思,一如當初御聖皇后對她。
孟七七聽她這樣講,倒是呆了一呆,沉默片刻,她笑道:“人活着,不能只爲了自己,卻也不能只爲了別人。”
話說到這裡,再說下去就沒有意思了。
胡太妃嘆了口氣,起身道:“望你來日不要後悔。”她就此離開了。
孟七七在屋子裡躺了三天,氣悶得很,她喊人來用軟榻將她擡到書房外面的花架下。
然而她很快後悔了,七月下午的太陽真是太毒了。
即使是在花架底下,她都感到全身的毛孔都熱到閉合起來了。連偶爾吹來的風都是熱的。就在孟七七滿心煩躁之時,南宮玉韜來了。
“小表妹,聽說你城門飛撲上官將軍,膽識過人呀。”南宮玉韜一開口就是討打。
孟七七背過臉去,朝向花架深處的陰涼處,她磨了磨牙,冷森森道;“多謝你還記得來看我。我還沒死,你可以走了。”
南宮玉韜很自戀得笑了兩聲,“這是在怪表哥來晚了?”他一點兒都不避嫌,直接坐到孟七七軟榻邊上。
孟七七嫌棄得挪動了一下,扭傷的腰頓時一陣劇痛,她悶哼一聲不敢動了。
“我這三天可沒閒着,爲了查清幕後真兇,表哥我可是廢寢忘食、鞠躬盡瘁……”
“查清了?”孟七七沒心情聽他嘚瑟。
“……那倒還沒有。”
“那不就得了。”孟七七又哼了一聲。
南宮玉韜被打擊了,他把身子探過去,一定要孟七七看着他的臉。他指着自己的眼睛,“看到沒有,這眼底的血絲?都是這三天熬出來的,表哥我容易嗎我?”
孟七七擡眼看了他一下,見他果然一副“縱、欲、過度”的疲勞臉,總是漾着水光的雙眸也黯淡了不少,倒也承他的情,低聲道:“我心情不好,你別往心裡去。”
南宮玉韜笑了,“表哥我這麼大度的人,纔不會跟你一般見識。”
“南宮玉韜……”孟七七忽然喚他。
她很少這麼連名帶姓叫他,多數時候都是叫他變態表哥。
此刻聽她語氣陡然嚴肅,南宮玉韜也不由得收了臉上的笑容,“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孟七七正經臉,“從我這個方向倒着看你……你真的很像只烏賊。”
南宮玉韜:……
他迅速拉回上半身坐好了。
“總之,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幕後真兇表哥我已經在緝拿中了,你放心吧。”南宮玉韜摸了摸下巴,又道:“我聽說你這兩天都不怎麼吃飯啊,又被我師兄傷心了?”
“滾!”
“哎呀,女孩子不要這麼粗魯嘛。”南宮玉韜歪頭想了一會兒,“難道你不想跟馬慶忠解除婚約?所以鬱鬱寡歡了?”
孟七七連罵他“滾”的力氣都沒有了,對上這種人正常人能有什麼辦法呢?她嘆了口氣,只好耐着性子道:“你傻啊。幕後真兇現在還看不清楚。但是讓事情照着正常的軌跡發展下去,最後誰得利最多,那嫌疑自然也就最大。”這種以結果看目的的方法,雖然不能保證完全正確;但是在真相隱在一團迷霧中的時候,還是能起到一定的指向作用的。
南宮玉韜被人說傻還是頭一遭,他有點新奇的笑了笑,聽孟七七這樣解釋,他點頭道:“原來摔一回還能變聰明些。”
“……你滾不滾?”
“就快滾了。”南宮玉韜已經適應了和蠢萌表妹的這種相處模式,聞言也不生氣,笑眯眯摸着下巴繼續討嫌,“你心情這麼糟,真不是因爲我師兄沒來看你?”
孟七七:……
“來人啊!把小侯爺請出去!以後安陽公主府,變態表哥與貓不得入內!”她要把變態表哥跟貓一起列入她最討厭的兩樣東西。
南宮玉韜終於戳中痛腳、把孟七七刺激到發怒,他志得意滿,哈哈大笑着翩然而去了。
孟七七悲憤捶牀,這人都什麼惡趣味啊!
南宮玉韜走了之後,馬慶忠緊跟着又來了。
馬慶忠道:“這事情絕對不是我妹妹做的。我瞭解我妹妹,她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心地並不壞。推你落下城牆,這樣要取人性命的事情她做不出來的。”
“真不巧,我跌下去之前,你妹妹纔跟我起了口角。”這也是竹繡供詞裡的,當時馬慶茹譏諷孟七七的一句話,給她提供了“動機證據”。
馬慶忠急切道:“她就是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到大,她跟你吵了多少回兒?可有一回兒真傷到你了?”
孟七七眯眼回想了一番,覺得馬慶忠這根本是在偷換概念。馬慶茹沒傷到過她,不是她沒這個心思,而是她智商手段不夠,有心無力——這樣能歸爲心地不壞?
不過這種話也沒必要拿出來跟人家親哥哥理論了,白費力氣的事兒嘛。
見她不說話,馬慶忠也冷靜了些,道:“纔出事時,皇上情緒比較激動,我能理解。所以我等了三天,看我親妹妹被軟禁在宮裡,也並沒有鬧什麼。現如今,無憑無據,總不好一直將人扣在宮裡吧?”
竹繡就是憑據。現在扣着馬慶茹反倒是保護她,真要依律行事,馬慶茹只怕已經收押待斬了。孟七七心裡想着,嘴上已經是懶得跟馬慶忠分辨了,她腰疼且心情糟,淡淡道:“你去找我爹說吧。”
馬慶忠一噎,怒道:“我來找你是爲了你們孟家好!你們這樣做,就算我能忍下來,難道我爹孃也能忍下來不成?現在是還有姨媽居中調停,事情纔沒鬧起來。你自己數數今年開始皇上做的事情,停了姨媽的藍封,改了會試的主考,如今連我們馬家的人也要動上一動了——你不從中勸着些,難道還要將事情鬧大不成?”
孟七七沉默。
馬慶忠以爲她在想怎麼答覆,也耐着性子等。
誰知道孟七七沉默片刻之後,對書房門口站班的侍女招招手,“端盞涼茶來,天太熱。”
馬慶忠氣得一跺腳,“你是打算跟我們撕破臉嘍?那就別怪我不顧咱倆這些年的情誼!”
孟七七啜了一口涼茶,自他進門第一次正眼看他,涼涼笑道:“咱倆的情誼?我這半癱躺在這兒,你說了這麼多,可有一句話問我的傷勢?”
馬慶忠臉上一紅,喃喃道:“你自是無礙。”
“你出去吧。我現在誰都不想見。”孟七七把殘茶潑在花架邊,茶碗推到一旁的案几上,她翻身向內,不理睬馬慶忠了。
馬慶忠被她一句話問住,有些訕訕得走了。
孟七七臉對着花架內,靜靜望着一簇紫紅色的花出神,忽然聽到身後又傳來腳步聲。她心中一動,帶了幾分期待扭頭望去,卻見是馬慶忠去而復返。她的目光黯淡下去,閉了眼睛不想理睬。
馬慶忠走到花架邊,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七七,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孟七七冷聲道:“死不了。不是叫你走嗎?”
馬慶忠繼續道:“七七,你聽我一句。如今的情形,皇上還是不要一意孤行,解除你我的婚約爲好。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如今胡家和我家的情形也很複雜……”
有完沒完!
孟七七堵住耳朵,難道她就不能有一天清淨嗎?
哪怕只有一天,可以不去想這些煩心事兒。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爲實在是幼稚又任性,但是她要求自己不幼稚、不任性得過了十年。長長的十年,難道她不可以有短短一天的休假嗎?在她腰疼的要死,每一呼吸都痛得想哭的時候。
“我走了,你好好養傷。”馬慶忠見她聽不進去,自己說再多都沒用,只好轉身離開。
院落裡一時間安靜下來,孟七七閉着眼睛,只聽到自己一個人的呼吸聲。
那聲音悠長而寂寞。
好似一瓣花孤零零地自花架上飄落在泥土裡。
南宮玉韜出了安陽公主府之後,直接去了祥雲宮。
靜王妃正帶着善善陪胡太妃說話。
南宮玉韜給胡太妃請安後,示意善善出去說話。
善善有些吃驚,望向靜王妃,見對方點頭,這才起身跟着南宮玉韜出去了。
胡太妃笑望着兩個人的背影,道:“這倒也是一對璧人。”
靜王妃笑道:“小侯爺真是一表人才。我家善善還小了點,前些日子有位高僧說,要尋一位同年的少年,這纔好婚配的。”
胡太妃點點頭,便不再提起前話,轉而問起靜王之子孟如珍初次掌兵剿匪之事。
靜王妃自然笑着將情況說了,兩人相談甚歡。
外面的兩人卻又是另外一副情形。
善善斂容垂首,規規矩矩問道:“不知表哥喚我出來,是有何事?”
南宮玉韜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兩遍,笑道:“難道你裝久了良善的模樣,竟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善善神色不變,面色卻白了一層。
孟七七在疼痛與焦躁中,閉眼安靜了許久,又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傳來。她惱火起來,不顧腰傷,抓起榻上的涼枕就向後丟出,罵道:“不是叫你出去嗎?還來找打是不是?”
她只當是馬慶忠又回來了。
那人停下腳步,彎腰撿起被她丟來的涼枕,立在原地沒有動。
孟七七漸覺不對,慢慢扭過頭來,卻見來人身形高大,逆光站着看不清神色。然而她只在擡眸的瞬間便認出了他。
“戰神大人!”她輕輕叫道,腰間的疼痛好像也在這一剎那遠離了她。
上官千殺隔着三步遠的距離,彎腰將涼枕輕輕擺放在女孩頸邊,他低聲問道:“你要我出去嗎?”
“不要!”孟七七忙抓住他的衣袖,這一下又扯到腰傷,她痛得呻·吟了一聲。
上官千殺眉頭緊皺,有些僵硬地順着女孩的力道坐在榻邊,又問道:“我之前讓人送來的藥,你沒有擦嗎?”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孟七七的委屈簡直要衝破天際。
“我不想擦!”她含淚嚷了一聲,仰望着他低低道:“你爲什麼都不來看我?”她憋了三天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我每天每個時辰都在數着,想要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肯來看我……”救下她之後,一言不發將她交給太醫便拂袖離開——她的戰神大人不可能這麼冷酷!
上官千殺看到她眼底汩汩涌出的淚水,眉心狠狠一跳,他不知所措得撫摸着她的腦袋,一遍又一遍,好像這樣就能止住她的淚水。他喃喃道:“我不敢……”
“你不敢?”孟七七擰起眉頭,一時竟忘了流淚,“你怕什麼?”
我怕……愛你太早,不能陪你終老。
上官千殺沒有說話,只是又摸了一下她的腦袋,手勢越發溫柔。
孟七七見他肯來,三天來陰鬱的心情通通不翼而飛,暢快的流過淚後,她又恢復了生機勃勃的樣子。她用臉蹭着戰神大人的大掌,紅着眼睛笑道:“不管怎樣,你還是來啦。”她指指自己心口,“你肯來,我很開心。”
jj又偷偷更改霸王的稱號了~~
大家晚安,週末愉快。(*  ̄3)(e ̄ *)
ps:戰神大人反撲倒計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