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車上,寧寧跟小楚很興奮的討論今日所見。他們才進公司不久,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大小明星,所以說的熱烈。漸漸發現只有他們兩人的聲音,才覺氣氛好像不大對,便收了聲。金薇瞧一眼望着窗外出神的以辛,道:“江導對你印象很好,說你本人比照片更具靈氣。這個角色非常適合你。”以辛哦了一聲。金薇又道:“編劇也對你很滿意。”以辛還是隻喔了一聲。
金薇便道:“怎麼了?只喝茶也能醉?這麼沒有精神氣。”這時倒想起一事來,問道:“你跟錦成聊的怎樣?”以辛轉過頭來,回答:“還行吧。”金薇看她神色,便道:“他不知道你是誰?”
以辛搖頭,回答:“知道。”金薇道:“那你怎麼這幅神情。”以辛勉強笑一笑:“大概有點累了。”金薇道:“你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覺得累很正常。這幾天就不要去公司了,在家看看劇本,順帶休息休息。下一步具體行程我到時會發給你。”
以辛知道接下來纔是真正的開始,必須養足精神備戰,當下便調整心情,認真傾聽金薇的交待。
他們先送她回桃源,到院門外臨下車時,金薇突然對她道:“不要想太多。這個圈子裡,向來貴人多忘事。如果被這麼點小事影響心情,不划算。”以辛沒想到金薇居然有留意,她點點頭,笑道:“我知道了!”她聽明白金薇的言下之意。但她不認爲錦城是那樣的人。
但他爲何對她那樣冷淡,卻找不到理由。那時他送以安回來,在樓下夜色的掩護中對她揮手和微笑的樣子,還記憶猶新。以安從小眼神犀利,她認定不錯的人,又豈會不準。撇開這層不論,她現在與他同爲一部戲的主人公,於情於理,親近一點才正常。卻對她堪比陌生人。也許是因爲她太過新人?她又立刻否定了。他不像那樣的人。她越想越不通,只怪之前期望太高,纔會弄得此刻這般失落。她看了一陣劇本,發現半天才翻了一頁,而前面那一頁的臺詞場景居然毫無印象,便乾脆丟了它,起身下樓去。
已是深夜,其餘人大概早已歇息。樓下一片靜謐。以辛輕手輕腳下了樓梯,想要到外面走一走。誰知客廳裡卻亮着一盞燈,燈下坐着一個人。
有鹿聽到響動,循聲而望。他淡淡掃她一眼,問道:“出去?”以辛沒想到他這麼晚會出現在這裡,她此時提着裙襬,弓背彎腰,彷彿做賊,就有點尷尬,直了身子,解釋道:“睡不着。去院子裡走走。一會兒就回來的。”
шωш ✿tt kan ✿C ○
大廳一側修置了一張吧檯,卻並不見酒櫃。半面牆上空空如也,除了一個小小的窗口,窗口站一隻大白鴿,渾身雪白,兩眼灼灼,猶如活物。以辛早注意到白鴿,卻不知它有何用處。只見有鹿走過去,將一旁一根細繩輕輕一拉,那白鴿突然身子一轉,窗口打開,它往裡一鑽,不知所蹤。一會兒聽見由遠及近的咕咕聲,越來越近,那白鴿復出現在窗口,嘴裡叼着一瓶酒。原來這牆壁裡通着酒窖。不知如何設置的機關,白鴿便是取酒的使者。
以辛看了,忍不住讚道:“真神奇!”有鹿倒了一杯,慢慢品起來。以辛不知該走該留,停在那裡看看門外朦朧的夜景,又望望屋裡的燈光,猶豫一陣,就朝吧檯那裡走去。
她搭訕着開口:“您怎麼還沒有睡?”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回答:“睡不着。”
她不禁笑了:“您這種人也有心事?”說完才覺話有歧義,忙改了口:“我是說您居然也有煩心事。”
有鹿輕搖酒杯,看那淡金的液體在光裡微漾,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以辛看他這樣,暗忖是否已經打擾到他,又覺自己十分無厘頭,怎會對他起了傾訴念頭,大概實在是無人可訴。她預備離開,他卻出聲了:“你有什麼煩惱?”接着指一指對面的位置:“坐。”
以辛坐下了,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一世盛寵的男主是費錦成。您知道嗎?”
有鹿道:“哦?是他?”
他面色平靜,眼神無痕,她看不出什麼破綻,只好試試探道:“不是您授意的嗎?”
有鹿淡淡道:“我看起來很閒?”他看她眼裡依舊存疑,便接着道:“這件事你應該去問柏州或者導演。如果是柏州插手,也不足爲奇,他有他的商業度量。”他看她一眼,緩緩道:“如果不喜歡跟他搭戲,現在還來得及。”
以辛聽了,忙擺手道:“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頓一頓,道:“只是太巧了,巧到讓人覺得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有鹿道:“稱得上緣分二字的,便算的上好事——你卻不大高興。”
她的手擱在桌面上,左右兩根大拇指無意識的輕輕搓動,輕聲道:“我很開心遇見他,可他卻好像跟我相反——我看的出來,他不大喜歡我。”說道這裡,忍不住一嘲:“最近這段時間,好像我走到哪裡都不討人喜歡。”
桃源如此,金薇如此,現在就連錦成也如此。她臉色有點鬱郁的,看他擡眸朝自己看來,心想在他眼裡這不過是小兒女情長,怕是不耐煩聽,更別期望什麼安慰。誰知他卻開口道:“你想太多。”又道:“說不定他只是看見你,想起許多往事。”
以辛聽了,怔了一怔,她不知他是隨口一說,還是另有深意,也許後者居多,想一想,以安出事前的那半年的確再沒私底下見過錦成,她提起他的次數彷彿也不多,但那時正忙於拍劇,他們都異常忙碌,幾乎天天在一起,私下不再交集也屬正常。以辛想的也漸漸猶疑起來,道:“以安從沒有提過跟他有不愉快啊。”
有鹿起先沒有說話,過一會兒才慢慢道,彷彿在安慰她:“也許是他自己有些事不願想起。畢竟現在,他已小有名氣。”
以辛馬上搖頭道:“他不會那樣。”
這世上多少人錦衣加身後,便不願再提及以往的不光彩。她卻只是本能根據自己喜惡去判定,也正因如此,大概她才能活得這般怡然自得。誰也說不上來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有鹿輕輟一口清酒,沒有言語。
以辛這時方覺這樣武斷駁回有鹿,似乎不妥,不由有點不好意思。她看他一口接一口的喝,絲毫不像品酒應有的淺嘗輒止,倒像借酒澆愁。看他臉上,卻是波瀾無痕。她便笑道:“不說我了。說說您吧。您有什麼煩惱呢?”
燈光投射在透亮玻璃杯上,有鹿望着那點點碎金,答道:“沒有。”
以辛見他不願再談,知道該離開了,便站起身,:“那我先回去睡了。”又說一句:“再好的酒,都不宜幹喝,喝多。您少喝點,還是早點休息吧。” 她說完了,見有鹿突然擡頭朝她看來,目光幽深,彷彿第一次看見她,她疑惑的回望,卻發現他目光雖定在她臉上,瞳孔卻不知聚焦在哪裡,彷彿透過她看到很遠的地方去,抑或其他人身上去。那眼神使的她一陣惶惑,還夾雜着不安。她便想趕快離去,一轉身,不遠處卻立着一個雪白身影,只嚇的她差點大叫。
待看清了是有漁,那原本拼命壓住的驚叫就再忍不住,口裡啊一聲,她飛快繞過吧檯,迅疾站到有鹿身後,一隻手緊緊抓住他,只抓的他襯衫一隻衣袖褶皺叢生,好像他可以救他。情急之下,倒忘了,他們兩個纔是兄弟兩。
有漁白衣白褲,連手裡的柺杖也白的發亮,赤着一雙腳,行走無聲,再搭配他臉上陰測測的的笑意,如同鬼魅,直叫人看了膽寒。他衝着以辛冷冷發問:“誰允許你坐在這裡的。”
以辛小心回答:“陳董叫我坐的。”
有漁哼道:“叫你坐你便坐?姓霍的,我告訴你,這裡的位置你永遠坐不得!永遠不準坐。”他用那柺杖敲在以辛剛剛做過的位置上,一片銳利的咚咚之聲,在寂靜的夜裡非常刺耳。“
以辛不敢惹他,更不敢這個時候忤逆他,趕緊喏喏道:“我知道了,我記住了。”
她盼着他放過他,他卻又道:“你過來。”她自然不敢過去,瑟瑟往後退了一步。他見了,臉色更加難看,喝道:“過來!大半夜的,你在我家走來走去,我今兒要給你點教訓,叫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寄居他家的規矩。”他說着就身形一動,似乎馬上就要去抓她。
以辛餘光亂瞄,思忖待會從哪裡逃比較快,突然聽見有鹿聲音沉沉的開口,“你也知道大半夜了,還想鬧什麼。”他看着有漁,道:“前幾天你答應過什麼,這麼快就忘記了?”
有漁不做聲了。他指一指面前的座位:“坐下。”
有漁兩眼瞪着以辛,慢慢走過去。
以辛不待有鹿出口,等有漁剛一落座,立刻如兔子一樣衝出去,從一邊跑了,頭也不回的一口氣奔上樓。
那腳步聲完全消失了,剩下的兩人都皺眉看着對方。
有漁道:“大哥真是好興致,居然深夜與她燈下共飲,還是在這裡。大哥恐怕是忘了,這個位置屬於誰的。”
有鹿卻道:“你穿這一身,大半夜想嚇誰。”
有漁低頭瞧瞧,倒笑了笑:“怎麼,不好看嗎?以前我也這樣穿過,你還誇我少年風流,怎麼,不記得了嗎?”
有鹿不說話。
有漁一笑:“連大哥都不記得我以前的樣子了,更遑論別人。所以我更應該多做做這樣的打扮,提醒提醒那些同情心氾濫的人,我不比他們差。”
有鹿還是不說話,只靜靜看着他。只看的有漁面孔上故作玩世不恭的笑容徹底僵硬,然後側過頭去,胸腔一鼓一鼓。
有鹿等他氣息漸平,方緩緩開口:“你要覺得悶,可以多出去跟朋友玩玩。若不喜歡那些朋友,就在家裡好好待着。無論你做什麼,我不會阻攔你。但我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自暴自棄。現如今,我不會說你什麼,但等計成功滿那一天,我希望你能讓我看到我弟弟陳有漁原本應有的姿態與心性。”他的目光自面前的位置劃過,慢慢道:“至於這個位置屬於誰,我永遠銘記在心。我也希望你還記得。”他的目光漸漸柔軟,是旁人少見的溫情流淌,他對有漁道:“我這些天都在這邊,你有空就跟我在家一起吃吃飯,晚上喝喝酒,不好嗎?”
有漁默了一會兒,悶聲道:“你不是很忙。”有鹿緩聲道:“再忙,跟你吃飯的時間還是有的。只要你願意。”頓了一頓,又道:“你算算,我們多久沒在一起好好吃頓飯了。”
有漁擡眼看了他一眼,最後說,“知道了。”這便是答應了,有鹿脣畔勾起一抹笑容,眼裡閃過一抹柔和的光芒,使得他面孔上似乎終年如一日的冷峻柔化了許多。
過了一陣,他便說道:“夜深了,早些去睡吧。”有漁臨走前,張了張嘴脣,忍不住道:“孫叔說,你現在喝酒更厲害了。你還是……”話還未完,就被有鹿截斷了:“你也來嘮叨。好了,知道了。我有數。你去睡吧。”
有漁便慢慢的走了。有鹿又坐了一會兒,把杯子裡未喝完的酒倒掉,也起身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