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駛進一道大門。以辛從車上下來,看見那大門在身後又緩緩合上。頓時似乎將外界隔離在外。觸目只有這一方天地。她望望蘇柏州。蘇柏州對她伸出手:“霍小姐,這邊請。”
她便跟在他身後,走過寬廣的路面,徐徐向前。兩旁牆花路柳,芳香沁心,偶有蝴蝶翩飛。有一隻忽然飛到她面前,在她眼前煽動翅膀。她不禁伸手去觸碰,想要它落在她掌心。突然覺得此舉不合時宜,忙收回手掌,斂去脣邊笑容。
這時已到門前,蘇柏州停下來,對她道:“陳董在裡面。您請。”她看他面朝自己,便問:“你不進去嗎?”蘇柏州道:“我在外邊等您。”她哦了一句,只好自己走進去。
才走了兩步,裡面突然一行人魚貫而出。爲首的一位老者,頭髮半百,西裝革履,精神矍鑠。不疾不徐邁步向前,對她道:“霍小姐,您好。”
以辛以爲這便是陳有鹿,忙微笑道:“陳董您好。”
老者卻道:“先生等候您多時,請跟我來。”
他往旁邊微微一側,身後跟隨的五六人分立兩旁,俱是齊整制服,統一樣式,面目模糊,卻態度恭敬。她不由回頭去望,蘇柏州已不見人影。
以辛隨着老人走進去。一到房內,又是幾人迎出。一人接過她手中包包,另一人幫她脫下大衣,並指引她坐到沙發上。落座之際,面前就已出現一杯霧氣裊繞的茶。不知泡的是什麼花,紅白夾雜,花瓣輕浮,清香陣陣。她擡眼去看,只見幾人各自立於一旁,彷彿隨時等候她吩咐。見她望過來,便禮貌一笑,並不言語。那老者也站立其中,對她道:“霍小姐,請喝茶。先生馬上下來。”
以辛不知他要從哪裡來,略一張望,見室內有一蜿蜒樓梯,延伸二樓,想必他會從樓上下來,便不禁目光流連於此。心裡想:不知是怎樣的人。她腦中勾勒出一威嚴肅穆的老人形象,搭配這排場與陣仗。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老者突然對着另一側微微躬身。以辛轉頭去望,原來另一端還有一道樓梯,只是較爲窄小,又被綠植和紗幔遮擋,顯得隱秘。一人從那窄梯上緩緩而下,揹着光,身影修長。
他走過來,停在以辛面前。以辛看清他的臉,不禁微微一怔。他開口道:“霍小姐,你好。我是陳有鹿。”以辛起身道:“您好。”
他很高,黑襯衫,濃眉高鼻,微微垂眸看她。以辛看見那雙眸子裡流轉的暗光,心裡無端一緊,好像幼時第一次去上學,遇見學校最威嚴的老師。有鹿卻彷彿很平易近人,脣角噙着淡笑:“霍小姐好像很驚訝?”
以辛不好意思的恩了一聲。有鹿便問:“驚訝什麼?”以辛道:“我沒想到您這麼年輕。”有鹿微微一笑:“跟霍小姐風華正茂的年紀相比,我不算年輕了。”他伸手示意,請她坐,自己到對面一端坐下。
他面前也是同樣一杯茶,氣息氤氳。以辛半邊身體坐在沙發上,神情拘謹,並非因他如此,只覺周圍幾雙眼睛似乎時刻緊盯她。這當然是她的錯覺,這些人等訓練有素,不會做出無禮舉動,她卻沒有辦法做到視若無睹。大概就像進商店買衣服,身後總跟着一個導購,即使安靜無言,卻依舊叫人無法自在。
突然聽見對面人開口,“我喜歡家裡熱鬧,所以用的人多了些。讓霍小姐見笑了。”接着道:“孫叔,這裡沒有事了。”那被稱呼孫叔的老者便一點頭,帶着所有人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以辛鬆了一口氣。聽有鹿道:“請喝茶。”她便端起茶杯,淺啜一口,卻是清香怡人,齒頰留香,不禁露出一抹欣然。
有鹿一直看着她,這時便道:“這是後山自家種植的本地茶。霍小姐如果喜歡,走的時候可以帶一些。”以辛客氣兩句,見他一直不提正題,不知是何意,最後自己忍不住,便先開口詢問道:“陳董,不知您找我來有何事。”
他卻問道:“令姐可是霍以安?”
以辛見她提起以安,就不由挺直脊背,答道:“是。”
他微微一笑,“那便找對人了。”
以辛不解,兩眼困惑望向他。
有鹿慢慢道:“我從小生活國外,很少回來。對這邊的事瞭解不多,原本並不認識令姐。”
他講話字正腔圓,卻慢條斯理,似一詞一句都在斟酌,偶爾還語氣文鄒,以辛早猜測他華僑身份,因此並不意外,只凝神聽他述說後續。
有鹿接着道:“我有個妹妹,酷愛中國古裝劇,拜他所賜,偶然觀看了令姐的表演,很是欣賞。”這番說辭大大出乎她意料,沒想到他這種人竟會看小孩才愛看的古裝,如今的古裝不同以往,多半是古裝偶像劇,就不由一笑。有鹿脣角也勾起一抹笑容,“讓霍小姐見笑了。不過這大概便是緣分。正好我們公司近年來有意回國發展業務,看好影視市場。我這趟回來,很想與令姐合作。”他往後微微一靠,臉上露出一點惋惜之色:“誰知她竟然出了車禍,真是遺憾。”
以辛更加遺憾,她瞭解以安曾有多期盼鴻運降臨,如今大好機會真的來了,她卻躺在那裡人事不知。思及此,以辛的眸子便黯淡下去。
又聽有鹿道:“好在,柏州無意遇見霍小姐。”以辛擡起頭,“所以這就是我好運的真相?”
有鹿道:“可以這麼說。還望霍小姐能幫我了了這個心願。”
以辛道:“姐姐要是知道有人如此欣賞她,一定很高興。”她對有鹿真誠道謝:“謝謝您。”
有鹿靜默片刻,開口問:“她還好嗎?”
以辛不想他擔心,只回答:“現在情況基本穩定了。醫生說,將來不是沒有甦醒的可能。”
有鹿慢慢道:“真希望她能醒來。”
以辛知道那希望其實渺茫,卻一線都不能放棄,便鏗鏘道:“會的。一定會的。我也會好好努力,等姐姐將來醒來,爲我驕傲。”
有鹿沒有她激動,只微微眯眼,低沉的嗓音很平靜:“自然。我會鼎力相助,叫你姐姐到時好好看看這一切。”他話鋒一轉,“那我便當你答應加入星河了。”
以辛已解開心中最大疑惑,再無其他疑問,當下便點頭道:“只要不嫌棄我。”
有鹿道:“那麼相關手續簽約事宜,會有人與霍小姐聯繫。霍小姐有什麼要求,大可開口。”
以辛想一想,說:“暫時想不到。等想到再告訴您可以嗎?”
有鹿點點頭:“可以。”又道:“最近我不大在國內,有事你找柏州。”
她答道:“好,我記下了。”想一想,又問:“您有什麼交代我的嗎?”她想他事務繁忙,以後相見一定不易,反正已要成她老闆,不如趁此得以指示,以免日後犯錯。
有鹿眸底微光一閃,道:“別的沒有,唯有一條。
”以辛做洗耳恭聽狀,聽他道:“希望霍小姐能聽話。”
以辛道:“要唯命是從嗎?”
有鹿道:“可以這麼說。”
她知道一旦簽約,接下來一定諸多計劃,她理應全力配合,又是新人一枚,他做如此要求也合情合理,因而眼珠一轉,對他道:“壞事我可不做。”
有鹿聽了,淡淡一笑:“壞事由我來做。”
以辛笑起來:“那便沒有問題。我會聽話。從小到大,我最擅長聽話。”
有鹿看了她一陣,卻道:“你倒沒有戒心。”
以辛聽了,便睜大眼睛:“戒心當然有,但不必對你。大概是因爲你喜歡我姐姐吧,便覺得你這人一定不壞。因爲我姐姐是好人。”
有鹿看着她認真和純真的雙眸,微微低頭,應和道:“當然。你姐姐很好。所謂物以類聚,我既然相信她,便也是好人。即便不是,也會向她學習。”
以辛從屋裡出來,胸中鬱結已解,這時方有心思旁顧。原來沒有發現,此時纔看清這是一棟大宅,不是城區裡常見的建築風格。她在一些圖冊和電視上看見過,跟它一模一樣的尖塔,修長的立柱,幾道尖形拱門,大大的窗戶上鑲嵌彩色玻璃,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因爲緊張,沒有看清屋裡天花板上的壁畫爲何物,卻看清了外面的景緻。林木青翠,百草豐茂,花團錦簇,猶如世外桃源。回頭看一看那壯闊大宅,只覺這一處簡直是另一個世界。
一朵不知名的花兒開到了路旁,和着微風輕撞她的腿。她左右看看,彎腰伸手一掐,那鮮豔花朵便在她指間翻轉。
以辛原路返回,行了十幾步,遠遠看見一個人站在那裡等候,就幾步跑過去,對他笑道:“蘇總監。您等很久了嗎?”蘇柏州道:“我也剛出來。”以辛奇道:“咦,您剛去哪裡了。”蘇柏州指着左側道:“那裡有間辦公室,我借用了一下。”
以辛順着他手指看過去,倒先看見了二樓陽臺上一道身影。她纔剛剛看見過他,馬上認出來。剛剛沒有細看,此刻才發現,他非常高,體形偏瘦,站在那裡,卻猶如一棵風吹不搖的大樹。不知爲何會產生這樣的印象,就如同剛纔的會晤中,他嘴角一直噙着笑容,卻依舊能感覺到他冷峻一面。大抵身居高位的人大多如此。
以辛見他視線遙望自己這邊,便揮動手臂,想想覺得不妥,又輕快的鞠了一躬。擡頭再看去時,卻已不見了他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