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曦初現, 以辛便離開醫院。錦成送她到停車場,看着她的車子消失後才返回病房。劉拂已等候在那裡。不知他昨夜窩在哪裡,能這麼及時的出現。
錦成剛走進來, 他忙把門一關, 跟在他身後問道:“小丫頭怎麼突然跑來了?”
錦成嗯了一聲, 並不多言。
劉拂看着他:“看她昨天那樣子, 是在哪裡受了委屈?她現在的走勢, 一般人恐怕不敢給她臉色。”
錦成道:“不清楚。”
劉拂驚訝道:“你們一天一夜都在一起,竟然還不清楚?是她不願告訴你還是你根本就沒問?”
錦成皺眉道:“你怎麼那麼八卦。”
劉拂嘿嘿一笑:“不八卦的經紀人不是好經紀人——我也是爲了你。”他湊近錦成,做出一副神秘的口吻:“我原本以爲是金薇幫她租了公寓, 誰知卻不是。我問了一圈,她住在哪裡, 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看來, 我看走了眼, 這小丫頭的背景不簡單。”他搖搖頭,“我就說, 這世上哪有這麼容易憑空出頭的。衆人看到的幸運後面,不是多年的努力,就是某人的青睞。”他沒有察覺到錦成臉色不愉,自顧自的說下去:“當初是蘇柏州親眼相中她,一手提拔上來的。雖然他們兩個從未讓人抓住過什麼把柄, 但私底下說她跟蘇柏州關係匪淺的大有人在……”
錦成終於忍不住打斷他:“這些莫須有的猜測圈子裡向來還少嗎?你怎麼也摻和起來——以辛是什麼樣的人, 相處這麼久, 你還不清楚?”
劉拂察言觀色, 這才發現他不大高興, 便哎一聲:“我當然清楚以辛的爲人。只是這種事多半不是空穴來風,我們注意一些總不爲果, 以免踩了雷區。”
錦成微微一笑:“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
劉拂想起叫錦成認真考慮考慮以辛的那番話,嘿嘿一笑:“此一時彼一時嘛。我們現在在人家手裡討生活,不能不小心點。”
錦成早已習慣他這些論調,可此刻聽在耳裡,卻莫名不悅。不過他陪伴他多年,萬事的確都是爲他着想,他信任他,也就不願意苛責他,只說:“好了,該換藥了,你叫一下護士。”
劉拂看一看他手臂,笑道:“復原的不錯。早點痊癒,以後我們再接在勵,等徹底站穩腳跟後,便誰也不用怕,什麼也不用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以辛回到家中時,天空已大亮。天氣不大好,烏雲蓋日,黑沉沉一片,叫人壓抑。她把車停在開走它時的那個地方,然後下車走回院中。她一直低着頭,直到聽到一聲細小卻清脆的聲音,擡頭一看,露臺上有鹿正將手從杯子上收回,而他黑沉沉的目光正隔着稀薄的霧氣看着她。
以辛只看了他一眼,就又重新低下頭去。她想他是該生氣的,換做任何一個人突然不聲不響失蹤一天一夜,都會叫人生氣。她等待着他的責罵,可是過了半響,卻只聽見他淡淡一句:“回來了?”
以辛擡起頭,細細打量他一眼,嗯了一聲。聽他說:“上來。”她略一猶豫,便聽從吩咐,走到他身邊去。
也不知他站在這裡多久,那杯咖啡已毫無熱氣,裡面的液體跟天空的顏色一樣暗沉。以辛輕聲開口:“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有鹿看着她,大概早上只簡單梳洗了一下,頭髮微微凌亂,脂粉未施,臉頰發白,脣色卻不再像前日那樣黯淡。他看她頭上不知在哪裡沾到一片草葉,就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以辛卻猛的一閃,避開了他的手掌,雙目圓睜看向她。這個動作同時叫兩人都一怔。
有鹿目光一閃,慢慢放下胳膊。片刻裡誰都沒有說話。一隻白色的不知名小鳥輕啼一聲,扇動翅膀一飛而過。
以辛抿了抿脣,終於開口道:“陳先生,我想搬出去住。”
這是她想了許久的問題,這樣對大家都好。
有鹿聽見這句,轉眼盯着她,口氣似乎依舊是淡淡的:“搬去哪裡?”
以辛回道:“哪裡都可以。我可以自己找房子。”她說完,他卻一直沒有說話。她本來就忐忑,長久的沉默使人更不安,不禁擡頭望向她,正好撞上他黑沉沉的眼眸。他面上依舊波瀾不驚,那雙眼裡卻彷彿帶着一絲冷意,看的她一驚。
半響,才聽見有鹿開口道:“你不用搬——有漁已經回美國了。一年半載的都不會過來。”
以辛心裡一鬆,至少現在不用再害怕,不過她依舊堅持:“我還是搬出去吧。”
她畢竟是外人,總不能叫人家有家不能回,而且,誰知道他會不會哪天又突然出現呢?她正要再說,有鹿卻沉聲道:“怎麼,你不相信我?”
以辛聽他語氣似有不悅,忙搖頭。
有鹿接着道:“讓你住着你就住着。這件事到此爲止,不要再提。”
他不容置喙,她只能打住這個念頭。她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便要離開。
有鹿不動聲色的將她上上下下看一眼,說:“去吧。”
以辛昨晚休息的不錯,人卻依舊有些疲懶,洗過後便回房躺下。鍾紅卻來了,帶着兩隻藥膏,對她道:“先生叫我送來的。”
以辛微微疑惑:“我有藥。”
鍾紅卻指指她的脖子,小心道:“這個不是擦胳膊上的。是活血化瘀的。”她同情的看着她: “你當時嚇的不輕吧。”
以辛勉強笑笑。
鍾紅便走過去道:“我幫你擦擦,好的快一點。”
以辛道:“不用了,你放那裡吧,我到時自己用。”
鍾紅卻道:“不行,先生囑咐我一定要幫你上藥。我可不敢再出紕漏。”
以辛看她堅持,也就隨她去。她把領口拉開,露出脖子上那道發青的掐痕。
鍾紅一邊幫她塗抹一邊嘖嘖有聲:“那位小少爺小小年紀可真下的了手。這要再重一點,只怕骨頭都要斷了。”她看她不說話,少有的沉悶,想她肯定一時難以平復,就轉了話頭道:“還好先生在——先生對你可真好。你昨天走後,半夜我起來看見客廳有燈,出來一看,先生坐在那裡。我還以爲他只坐一會兒就要回房,誰知早上他還是在那裡,一聽見聲音就醒來,問我是不是你回來了,我這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等你。”
以辛微微一怔,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鍾紅接着道:“你看,你一回來,就馬上讓我送藥上來。你脖子上的傷我們可誰都沒有想到。”她的眼睛忽閃一下:“那位那麼壞,先生卻這麼好,哎,這兩兄弟真是……”
以辛一直沒有說話,從那晚到現在,沒有人跟她說句對不起,有漁那裡自然不用指望,而無論謝謝與對不起彷彿都不是有鹿那種人輕易會吐露的字眼。大概關懷就是歉意的一種表達,以辛脖子上清涼一片,不再感到疼痛。
鍾紅走的時候,以辛便對她說:“替我給陳先生說聲謝謝。”
鍾紅將以辛的謝意轉達,有鹿聽了,倒是微微一怔,彷彿沒有預料到。他什麼都沒有說。鍾紅看見有客人在,見有鹿沒有其他吩咐,便很快走開。
客人不是別人,正是柏州。柏州在一旁聽了這三兩句,倒是好奇起來,問道:“以辛受傷了?”
他一早來到這裡,爲了工作上的彙報,卻發現自己的老闆有些心不在焉。他跟隨他多年,這是極爲罕見的事。心裡驚訝之餘,也想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有鹿沒有回答他,卻道:“你繼續說。”
柏州正了臉色,道:“下一步的相關事宜已開始接洽,一切順利。對方沒有任何懷疑,他提出的那些條件,我有的答應了,有的故意吊着。只等你這邊最後確認一遍,就可以收關了。”
書桌上擺放着他帶來的一疊文件,有鹿已過目,此時卻又拿起來。他草草掃過其中某些字眼,似十分厭惡,便啪的一下丟回原處。在家中他只穿着軟拖,地上又鋪了厚厚的波斯地毯,他從書桌前慢慢走到窗前,踱來踱去,落地無聲。
柏州兩眼隨着他的身影移動,滿心疑慮。他與他私交不淺,知道有些問題他不主動說,他便不宜主動開口詢問。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又正是關鍵的一步,他不得不慎重,略一靜默,就問他:“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
有鹿走到窗邊,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過了好一陣,突然回過頭來,問他:“柏州,我這樣做對嗎?”
柏州一怔,還未想明白他何出此問,有鹿卻自嘲的一笑,搖頭道:“怪不得有漁對我不放心。事到如今,想這些做什麼。”轉瞬又恢復常態,冷冷道:“按計劃進行,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