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戲租借的酒店是有名的拍攝地,常常同時好幾個劇組都出現在這裡。樓上樓下的各居其位。以辛閒來無事,就偷偷溜出去,瞅瞅隔壁是哪家在拍攝。她穿着劇組的服裝,別人看她是演職人員,倒也不怎麼攔她。她沒有什麼野心,也無趁機結識人脈拉幫結派的打算。她只是好奇哪個棚裡是哪家明星,那明星又是如何工作,真人是否與電視上差異巨大。看過幾次,新奇感日漸轉淡,卻也是生活中的一種樂趣,沖淡了獨自一人的孤零。
有一天她聽說三樓新進一個劇組,便照例溜上去想看一看,誰知人家拍的是現代戲,一看她身上的戲裝,便知是別組跑來串門的。門口的人直接把她趕走了。她只好悻悻回去。
走到半途,猶覺不甘心,回頭去望。卻見幾個人從裡面魚貫而出,朝她這裡走來,想是要下樓去。她往億一旁避開,只覺最中間那人極爲眼熟,一時想不起是誰。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有人大喊:“費錦成,我愛你。”即刻有人跑過去攔了那女孩子,她不知從哪裡混進來的,看到偶像,情不自禁發了這一聲尖叫。眼見喜歡的人就在眼前,卻不得靠近,她急的快幾乎快哭出來。費景成對她揮揮手,他似乎想過去,身邊的人對他說了句什麼,他便加快腳步,很快走遠了。
以辛還站在那裡。她沒有想到竟然會遇見費錦成。他大抵剛結束拍攝,還是劇中的造型,跟平常的風格迥異,所以她一時沒認出他來。等確認了,他早已不知去向。剛剛從她面前經過的時候,他似乎望了她一眼,僅僅一瞬。他當然不記得她。他們統共只見過兩次面,還是她在樓上,他在樓下。那兩次是因爲什麼原因送以安回來,已經想不起來了,卻猶記隔着十幾層的高空,他對她揮揮手,笑着打招呼的樣子。
她問以安:“他人私底下好嗎?”以安向來不大跟她談論圈裡的事,也不喜歡她問來問去,那一次卻笑着答了她:“還不錯。”以安跟費錦成曾同學過,又共事多年,,她說他不錯便一定是不錯的。後來以安出事,他還曾去醫院看望過一次,可惜那時以辛不在,沒有見到他。她並不追逐明星,卻也不是全然不關心,他的消息便時有留意。大約因爲以安的緣故,她對他總有一種親切感。也想對他說聲謝謝。他是那段時間裡唯一到醫院看過以安的人。
以辛懊悔的回到樓下去。卻正撞見一個人在那裡大聲道:“現在告訴我少了一個人,之前幹嘛去了?”有人瞥見以辛,就一努嘴:“那不來了嗎?”
以辛跑過去,不知發生何事,茫然看着那人。
那人劈頭一頓:“你跑哪裡去了?不知道馬上就要開拍了嗎?現在就因爲你一個人,大家都等在這裡!今天的戲份很重要,難道沒人告訴你!說好三點半一定準時上場,你看看現在幾點了啊?四十了才悠哉過來!你是哪家大腕!啊!這一天的損失你來負責是不是?!”
以辛依舊茫然:“我聽到的是四十集合啊。”那人便道:“誰告訴你的!”
以辛往旁邊一看,飛飛抱着臂膀,慢慢道:“哦,我那時聽錯了。助導後來親自過來又通知了一遍,我也纔跟大家一起曉得正確時間。”
那人轉頭便問以辛:“怎麼就你不曉得?”
以辛已經明白了怎麼回事,只咬了脣不說話。
聽那人又道:“你們就不曉得彼此知會一聲?明明知道這一場人數要精確到位,馬虎不得。”飛飛沒有說話,卻有人嗤道:“我們哪裡找得到她?人家可不像我們無依無靠擔心會丟掉飯碗。”
那人一看這陣勢,心中已大致明瞭,便道:“我不管你們那些彎彎繞繞,誰耽誤了進度誰就負責。”
以辛略一張望,四下皆是幸災樂禍的面孔,冷眼瞧着這一場好戲,她心中說不清的滋味,對面卻還有一雙怒目,只好強打起精神,低了頭,輕聲道:“對不起,是我不好,耽擱了大家的時間。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連帶着鞠躬道歉。
過了一陣,那人終於道:“還好別的地方也需要調度,否則你真吃不了兜着走。這次就算了,下不爲例。“他又交代了幾句等會的注意事項和走位,便離開了。離開前,嘟囔道:“小小年紀,就搞的四面楚歌,也真有本事。”
以辛聽了,不由鬱悶。她自小人緣上佳,不料卻在這裡吃了癟。她不知是怎麼了,如果是因爲上次那件事,她跟飛飛解釋並道過謙,飛飛卻並不接受,她亦無可奈何。驀然想起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則道理,大意講如果一個人不喜歡你,並不是你的錯,所有人都不喜歡你,便一定是你的問題了。她想不明白真正的問題在哪裡,即便明白了,發現那並不在自己的能力解決範圍之內,只好隨它而去。只是每日心中鬱郁。
她盼着工期早點結束,偏偏這部古裝劇集數龐多,永遠拍不完似的。場內由室內換到了室外。已經立春了,居然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整個世界彷彿都天寒地凍起來。戲裡卻是酷暑季節。所有人都叫苦不迭。
這一天,以辛正領了暖貼,找了一個角落往身上貼,一個副導突然走過來,笑眯眯對她們道:“等會有一個特寫鏡頭,你們誰願意來啊。”他一貫是嚴厲的樣子,突然這幅和善模樣,讓原本蠢蠢欲動的人都不敢上前。
幾個人相視一眼,有人問道:“什麼戲份呢?”
他回答:“挺簡單的。等會女主叫一聲,便隨那叫聲往旁邊一倒就行了。”
她們隨着他手勢看過去,發現倒向的是一個池塘,立即明白了是要入水,便紛紛呵呵笑着打了退堂鼓。
副導道:“你們這些人,平常上趕着求戲,正有機會了,卻又挑三揀四。什麼毛病!”
她們看他似乎要發火,便幫他出主意:“副導,你別急呀,我們做不來,總有人能做啊。”
有人朝那角落掃去一眼,副導看到以辛,咦一聲:“那不是嚴平公司的那個女孩子?”
有人道:“瞧瞧,副導居然認得她,那這個好機會就非她莫屬了。”
副導打量以辛半響,片刻下定決心,道:“看在嚴平叫我們多關照你的份上,這個戲份便由你來完成吧。”
以辛知道無法推脫,便隨他走過去,聽見後面傳來一片嬉笑。
冷,徹骨的冷。
以辛從來不知道水能寒到這種程度。小時候赤腳跑進及膝的大雪裡也沒有這樣冷過。大抵是因爲那時候從雪地裡回來時,有火盆和以安的懷抱迎接。這裡她從池子裡爬起來,除了一條薄毯外,便是一旁刺目的冷眼和諷笑。她裹着薄毯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看見不遠處一堆人圍着何麗娜大呼小叫,羽絨被,暖爐還有熱騰騰的咖啡爭相遞到她周圍。以辛垂下眼眸,越發覺得冷。
晚上回到家裡,她在洗手間裡足足沖洗了一個鐘頭,才漸漸緩過神來。她坐在牀頭,替以安擦洗。熱熱的毛巾撫過以安的臉頰,以及那幾條斑駁交錯的疤痕。她輕柔的擦拭,生怕弄疼了以安。雖然知道她並不能感知疼痛。
突然一顆水珠滴落在以安眼睛上,順着眼角流下來,好似她在哭泣。以辛用手輕輕揩了,笑道:“姐,你知道我今天碰見誰了嗎?”她頓一頓,道:“錦成,費錦成。你的老搭檔。你一定還記得他吧。他就在隔壁攝影棚裡拍戲。我差一點就跟他講上話了。可惜他沒有認出我。他比電視上看起來更好看一些,不僅僅是外表,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她想一想,不知如何表達,輕笑道:“他這兩年發展的挺好,知道他的人越來越多,許多媒體都說他將來前途坦蕩。我今天看見他,也是這樣覺得。他那樣的人,一定會越來越好。你說對嗎?”以安不語。
隔了一會兒,以辛輕聲道:“他是從你們合作的那一步戲後纔開始走紅的。如果你沒有出事,現在一定跟他一樣吧。不,你會比他更好。”以辛再忍不住,眼淚掉下來,“姐,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份工作這麼辛苦,怪不得你從不讓我問。你一定受過很多苦吧。”
她的姐姐還是一句話都不說,臉頰在白色燈光下顯得蒼白。
以辛挨着以安躺下,啜泣着問:“你那時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她知道以安一定比她強,不會爲這種事煩惱。她輕聲道:“我是不是很沒用,連這點小事都要向你哭鼻子。”以安的身體溫暖着她,她摸到以安的手,握在手裡,輕聲道:“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退縮。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你放心好了,我不怕的。”
以安當初大概也沒有退縮的選擇,如同她現在一樣。這些話既像是說給以安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重複了幾遍,心裡頭漸漸平復下來,睏意涌上來,便抽泣着入夢了。
第二日依舊帶着笑臉去上工。只是被凍怕了,看到那池塘就遠遠的避開了去。不料導演卻好像對她很滿意,從此有類似的戲份都安排給她。她便時而落水,時而滾塘,時而裝瘋賣傻。她每日疲累不堪,還不時聽到一旁傳來數不清的風涼話,委實苦不堪言。卻也知道並沒有資格挑剔與埋怨,唯有埋頭默默忍受。
小梅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片場了。今天卻突然跑過來,老遠就對着以辛笑眯眯,對以辛大聲道:“以辛,你好運來了。”以辛正拍打着剛剛滾地後沾滿衣襟的灰塵,疑惑道:“什麼好運?”
小梅卻神秘起來:“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她看以辛灰撲撲一身,也忙伸手幫她拍打,邊拍邊道:“瞧瞧你這狼狽樣,怎麼好意思見人。快快快,收拾乾淨了,他們馬上就要來了。”
以安越發好奇,問:“誰要來?”
正問着,門口走進來兩個人。前面一個以辛認識,正是嚴平。他陪同的那人卻是一張陌生面孔。嚴平先陪着他走到導演那裡,大抵相互介紹了一番,導演便站起來,跟他握手,一臉笑容。周圍人不禁側目,不知這是何方神聖,竟叫永遠包公臉的導演如此熱情。他們寒暄幾句。那人目光一轉,尋到以辛的身影,便微微一頷首。
以辛見他們朝自己走過來,就左右看看。卻撞見許多雙窺探的眼睛,又瞧見嚴平殷勤的恭敬之態,不禁也不由自主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