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京兆府衙,宜嘉公主和虞常河分坐在公堂兩邊。
蘇文瀟的屍身被蓋了白布,擺在中間。
大堂外面,也早被圍觀百姓擠得水泄不通,京兆府尹杜珺卻遲遲不曾露面升堂。
涉及一個重臣府邸和一位皇親國戚的人命官司,杜珺的職級身份壓根不夠單獨升堂審理的,在座的都心知肚明。
所以,雙方雖然各自內心焦灼,也沒人催促,就是一個等。
虞琢和虞瓔在角落站着。
之前虞琢落水,在船上時是幾個歌姬樂伎臨時湊了一身衣裳給她。後來虞常河趕到,又在附近找了間裁縫鋪子,高價買了一身旁人定製的衣裙在馬車上換了。
否則,她若衣衫不整,會惹人猜疑聯想的。
只是合腳的鞋子難找,虞瓔的一隻還丟進了水裡,虞琢就將歌姬借給她的鞋子給了虞瓔,她自己穿着雙大了好些的粗布鞋。
虞瓔臉上明晃晃一個巴掌印,嘴角被牙齒磕破,更是紅腫起來,很是狼狽。
虞琢紅着眼睛,拿井水鎮過的帕子給她冷敷。
“嘶……你別弄了,怪難受的,過兩天它自己也就消下去了。”虞瓔閃躲着,精神頭兒十足,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華氏剛從虞常河那裡問完話,走過來。
瞧見她的臉,頓時一個哽咽:“你這丫頭……”
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虞琢不可能對家裡隱瞞,路上就將實情說了,只是虞瓔機敏,已經第一時間把她摘出來了,這時候自然只能是先完整保全了一個再說。
路上,就已經串供好了。
虞瓔見不得華氏這樣,她顧左右而言他,探頭朝外面張望:“我大姐姐呢?她早上是不是出門了沒回來?她不來救我嗎?”
和華氏一樣,她也不覺得能指望虞常河。
“瑾兒頭半晌出門了嗎?我出府時她就已經在家了啊。”華氏等不來虞瑾,本就心裡不踏實。
她四下看看,走向石燕和石竹:“你們要不回去個人瞧瞧,瑾兒不在這,我這心裡總是砰砰亂跳。”
虞瑾那邊如果事情辦完,肯定就第一時間趕來了。
石燕也有點擔心,點頭剛要走,就看莊林懷裡抱着一包什麼東西,有些鬼祟的從角落裡朝這邊招手。
石燕眸色一沉,帶着石竹擠過去。
石竹問:“你沒跟着咱們姑娘啊?”
莊林一臉的生無可戀,下意識把懷裡用他上衣包裹住的藥包又往懷裡攏了攏,“那什麼……公堂這邊大小姐說她不來了,她還要辦旁的事,約莫是人手不夠,讓我喊你倆過去。”
石燕二人不疑有他。
石竹看莊林很寶貝懷裡東西的樣子,就好奇伸手去掏:“你拿的什麼?好吃的嗎?”
莊林表情扭曲了一瞬,躲開她手:“是大小姐要的東西,咱們快走。”
三人擠出人羣,快速閃身進了旁邊的一條窄巷,直奔青衣巷。
這會兒沒了急事,大家就靠兩條腿徒步,不再縱馬招搖了。
這時,江默也滿頭大汗擠出人羣,跑向不遠處的一個茶攤:“公子,虞大小姐沒在,裡頭只有虞二爺兩口子和涉事的那兩位虞姑娘。”
凌木南最近幾乎足不出戶在家用功,今日出門拜訪一位長輩請教學問,剛好瞧見虞瑾當街縱馬。
稍微一打聽,就知是虞家出了大事。
可虞瑾走得急,等他反應過來,也追不上了。
後來又聽說出了人命案,兩家人鬧上了京兆府衙門的公堂,他就過來了。
凌木南盯着方纔莊林幾人閃身的暗巷,提步跟了上去。
“世……公子!”江默喊了一聲,“您等小的給您套馬車啊。”
來不及,也趕緊追着跟上。
京兆府尹杜珺,在後衙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亂轉。
這人命官司呈上來的第一時間,他就緊急往宮裡遞了一封摺子,就等着宮裡派人來。
否則,他不敢露面,因爲兩邊都得罪不起。
從下午一直等到華燈初上,宮裡的人才到。
趙王、楚王和陳王,三位齊齊駕臨!
這個陣仗一出,杜珺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夾心肉餅,他簡直就是個被扔進滾油裡的肉丸子……
這一個個的,身份都是非同小可,屆時爭執起來,到底分幾方的立場啊?
本來事關皇室,應該秘密審理,可此事特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也沒有驅散百姓的必要了。
衙役在杜珺旁邊又加了三套桌椅。
幾人從後面出來。
陳王是皇帝最小的兒子,今年三十有二,比另外兩位要小十來歲。
他第一時間走向被白布蓋住的屍體,蹲下去,掀布查看。
“嘶……”確定死的確實是自己外甥,他頓時面露不忍,倒抽一口氣。
趙王隨後,踱步上前,沒靠太近,看了眼屍體,亦是面色沉重。
只有面色最是陰鬱的楚王,遲遲沒有湊上來。
宜嘉公主本就在等他發難,見狀,直覺他這狀態不對,一時心思都在琢磨楚王的反應上了,反而顧不上其他。
華氏觀察着這幾個人,悄悄彎身,湊到虞常河耳邊。
虞常河立刻偏頭,不悅道:“大庭廣衆的……”
華氏:……
華氏拍了他肩膀一下,乾脆直接扯住他耳朵,公然說悄悄話:“我怎麼瞧着宜嘉公主的反應不太對。”
“哪裡不對?”虞常河看過去,啥也沒看出來。
華氏想翻白眼:“要是咱們的一雙兒女有個好歹,就這麼躺在這,這會子就算你脫光了出來,我都不帶看一眼的,肯定撲孩子身上抱着哭了。”
虞常河:……
公堂外面鬧哄哄的,即使這話傳不到第三人耳朵裡,虞常河也是臊得老臉通紅。
當然,這就導致他更沒把華氏的話聽進去。
“升堂!”
隨着杜珺就位,驚堂木重重一拍,公堂內外瞬時安靜。
華氏立刻站出來:“杜大人,我之前來告,宜嘉公主府求娶不成,指使人潛入我家府邸,擄走我虞家兩位姑娘,現在證實確有其事,有令國公府的景五公子等人以及泗水碼頭的一干人等爲證,就是她堂堂天家公主擄了我兒,我家老爺找過去時,我們其中一個姑娘就是五花大綁被他們鎖在船艙裡的。”
說着,她一把拽過兩個姑娘。
“您瞧瞧。我虞家的女兒是有氣節的,寧肯跳水溺死也要保全清白,幸而得景五公子等人搭救,另一個在跳水前被他們逮住,就被打成這樣。”
華氏說着,情緒到位,就開始哭:“我們家如珠如寶養着的姑娘,就是老太太在時,都不捨得動一指頭的,她憑什麼把我們打成這樣?”
宜嘉公主一直有些走神,冷不丁就被華氏先發制人了。
她也是惱羞成怒,猛地拍案而起:“你少在這裡避重就輕,我兒被你家的小賤……”
這個字眼剛出,虞常河手裡的茶盞就擲了過去。
他當然不會大庭廣衆真砸到對方,宜嘉公主只本能的一個後撤,就堪堪躲開。
虞常河沉着臉:“你再敢惡語傷人……你也是有女兒的人,若是我叫人擄了你的女兒,圖謀不軌,你殺不殺?別說什麼人命不人命,我虞家的兒郎在戰場上舍命廝殺,若是家中女眷還要受這種鳥氣,倒不如解甲歸田算了。”
華氏一邊佯裝抹淚,一邊從手絹縫隙觀察宜嘉公主的反應。
然後——
她就又覺得不對了!
這女人,兒子屍體就橫在面前,就算她着急算賬,哪有不看一眼的?倒是虞常河這一提起她女兒,她神情明顯透出驚懼。
“你……”宜嘉公主沒對上過虞常河這種兵痞無賴。
她被噎得一時,後就也顫抖着手,指着虞常河:“你虞家是要反了天不成?別以爲掌了兵權就了不得,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她在等楚王配合她發難,眼角餘光去看,楚王一動不動。
而虞家二房這就是倆無賴,她索性直接向杜珺施壓:“杜大人,說本宮兒子擄了她女兒,本就是無稽之談,是那兩個……那兩個丫頭,行爲無狀偷摸上本宮乘坐的畫舫……”
虞常河也沒用杜珺出來打太極,他冷笑一聲,拍拍手。
衆人齊齊看向他,就看圍觀的人羣被強行衝開,幾個一看就凶神惡煞的虞府侍衛拎了幾個人進來。
宜嘉公主勃然變色:“你……你敢對本宮府裡的人濫用私刑?”
虞常河理都不理她,撩起眼皮。
護衛將幾個血淋淋的人按跪在地上,同時,一打按了血手印的口供也被拍在了杜珺案頭上。
虞常河道:“公主殿下認出這是你的人,那就好辦了,你自家人的供詞,總不會是你公主府養了一家子背主的刁奴吧!”
是的!在宜嘉公主萬般心思準備公堂上舌戰時,虞常河直接叫人隨機拿了她船上的幾個人,樂師、護衛和婢女、小廝都有,分別動刑,拿到了好多份供詞。
這些人,在京城富貴窩裡呆久了,總覺得人人都是遇事畏手畏腳先權衡利弊的。
偏他虞常河就不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