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的事情,就是柳笙和賀桃一起前往第一帝國大學。
不過,她們都婉拒了客座教授的職位,只以普通學生的身份入學。
賀桃自然是意識到自己尚未真正具備匹配這個職位的能力與積澱。
而柳笙則是想要正兒八經地讀一次大學,不過這一次她選擇進修的專業是考古學和天體物理。
雖然聽起來有些誇張,但相較於最初被授予的客座教授職位,現在換成兩個研究生學位,似乎也不算過分。
而且經過考覈後,第一帝國大學校方發現這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柳笙,基礎知識相當紮實,邏輯思維縝密,且對於萬事萬物有種超脫時代的遠見。
這麼一來,安排兩個碩士學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她所跟隨的導師,也都是曾在現場見證她成果的專家,很快意識到,真正在背後輔佐賀桃那番“力挽狂瀾”的人,恐怕就是柳笙。
賀桃身上的光芒因此有所減弱。
但她並不在意。
因爲她很清楚自己的斤兩。
雖然在夢境空間中學習時間也不算短了,但基礎依然薄弱,悟性也遠談不上出類拔萃。
既如此,倒不如不要那麼大的光環,好好從零開始。
能夠進入第一帝國大學就已經很不錯了。
而且還能夠跟柳笙成爲同學!
簡直是再好不過!
唯一的困擾,就是薛念總是要來找柳笙,美其名曰是請教“修行問題”,於是飯也要一起吃、街也要一起逛,幾乎都要住到她們宿舍去了。
再後來,薛念與柳笙一起參與了航天項目——也就是柳笙曾提過的“解決方案”,兩人相處的時間變得更多。
但賀桃也沒辦法。
彼時她已博士畢業,最終離開了第一帝國大學,也沒有選擇研究所,而是重新肩負起特異局的職責。
當時,詭異現象正逐漸蔓延。
就算有特異局,還有越來越多的修仙者全力應對,局勢仍不容樂觀。
就連第一帝國都請求東方帝國,將建設特異局的先進經驗引入國內。身爲創始代表之一且最高修爲者的賀桃,自然成了關鍵人物。
過了兩年,特異局第一帝國分局運作穩定,賀桃才選擇前往金烏遺蹟研究所。
憑藉她之前的成果,一進去就是高級研究員,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再感到“德不配位”,因爲她已經對自己掌握的知識有了絕對的自信。
再見到縮在角落裡林悅和龍映雪,她的心中也是未起波瀾。
也是後來她們過來道歉的時候,纔想起來一些陳年往事,卻只是輕笑搖頭:
“我已經不在意了。”
說完,擡腳就要走。
林悅卻遲疑地喚住她:“下個月同學聚會……你要來嗎?你已經十年沒出席了。”
“我?”賀桃想了想,“我就不去了,有些事情要忙。”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不是推託之語。
她確實很忙。
不僅因爲特異局的事務正在全球展開,身爲高層的她需要頻繁參加線上會議,更因爲她還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又是一年,金烏遺蹟研究所正式關閉。
所有研究員被分派到各個高校以及研究所,其中自然也包括林悅和龍映雪。
“你不一起坐飛車回青陽市嗎?”兩人提着行李問道。
“不了,我還有事情要忙。”賀桃還是這麼說。
她等到最後一個人離開,月上樹梢。
又等到深夜,吃完最後一盒泡麪。
這才起身,走進地宮深處。
那裡有一扇古色古香的門。
推開門,就是一片奇特的空間。
穿過一堆游泳池、怪異的廣場和拼接的房間,最終抵達一個宏偉寬闊的圓形廳堂。
呈階梯狀佈局,放置着一排排顯示屏,許多穿着白袍的工程師正對着屏幕專注忙碌着。
最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屏幕,上面顯示着許多數據,以及一個緩緩旋轉的三維模型,看上去像是血肉形成張牙舞爪的一隻飛鳥。
圓廳上方,是金色穹頂般的天空,漂浮着一座座仙山,其間懸立着巍峨仙殿。
賀桃剛一踏入此間,便有一隻雪白的仙鶴自空中飛來,落在她身前,親暱地用喙蹭了蹭她的手掌,彷彿相當熟稔。
“小白,你來了!快帶我去見她!”
說着,賀桃動作嫺熟地翻身躍上仙鶴背脊。
仙鶴一展雙翼,振翅而起,徑直飛向高空仙殿。
升空途中,俯瞰腳下,以那座恢弘的發射指揮控制中心爲核心,周邊已經擴展成多功能、多學科的科研場所,像是一座科學城。
但這只是這片空間的一部分。
整體來說,應該叫做“新世界”,因爲除此以外還有鱗次櫛比的不同功能的城市。而天下修士共同的門派——“七玄山”也在此處。
“新世界”是爲了探索前沿世界,以及推動世界發展、拯救可能到來的末日而建立的,所以什麼領域、什麼學科、什麼學歷的人都有,篩選條件也就是:
自願,有理想,有想象力。
正因如此,這裡才呈現出一種幾乎夢境般的風貌——古今東西皆有的風格拼接而成的都市,在空中飛翔的奇幻生物,長出奇花異草的青山……
而在“新世界”最核心的地方,是一座宏偉的古風講堂,頂端懸浮着一軸龐大的金色卷軸。
下面聚集了不少人,或沉默觀想,或激烈辯論,皆在參悟那道懸空的卷軸。
忽然,一名青年起身高呼:
“我想出來了!我想出來了!”
她徑直走向講臺,激動地闡述着自己的推導。
演講完畢,一道冰冷聽不出性別的機械音響起:
“恭喜,通過。”
頓時惹來陣陣羨慕的低語。
一隻仙鶴穿簾而入,馱着這位青年往上飛去,剛好和賀桃擦肩而過。
賀桃拱手一禮:“恭喜道友!”
那人瘋瘋癲癲,仰天大笑:“謝謝!哈哈哈!我成了!”
在遠方那座藏書閣門前落下,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闖入其中。
而賀桃則穩穩落地,步履從容地朝藏書閣深處走去。
若有人在旁,定會訝異地發現,她亦未遇任何權限屏障,宛如早已獲得默許的通行。
穿過層層禁制,走至最深處,看見一道身影盤膝而坐,氣息沉靜,神情安然。
柳笙緩緩收功,睜開眼睛,展顏一笑。
“謝謝你,我感應到金烏飛船已經修復完畢。”
“你要離開了,是嗎?”賀桃悶悶地問道。
“嗯,我已經突破化神,《天曜化羽經》也修至大成,再來就是化星境,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否則就是滅頂之災。”
柳笙說着,手一擡,一道如同血肉飛鳥般的虛影在掌間緩緩轉動,“反正飛船也已經接駁上了。”
“萬事俱備,我是要出發了。”
……
【可惜……】
【我們被迫逃離高維解析。】“世界”回憶起來,仍帶着深深的惋惜。
“沒辦法……”柳笙點了點頭,眼神微眯,“再繼續下去,我們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那時,她獨自坐在金烏遺恢復成的飛船中,隨着倒計時歸零,飛船緩緩升空,穿越雲層,又助推進入同步軌道。
在抵達拉格朗日引力平衡點的瞬間,她點燃了體內的【一隻金烏】,聚變反應在體內點燃,能量如恆星般瞬間釋放,她的境界也隨之突破至化星境。
飛船速度急劇飆升,達到逃逸速度,最終脫離地球引力束縛,朝着星海進發。
因爲是靠核聚變反應,她根本不需要像金烏文明那樣帶上一堆船員一起,而是可以靠着自體燃燒就能獲得足以跨越星海的推進力。
飛船可以自動導航,所以她也不用擔心回程迷失方向的問題。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在宇宙中航行。
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她也並不孤獨,通過天網和天耳系統,仍能夠與“新世界”中的地面指揮中心保持通訊。
這次任務也被視爲聯邦帝國曆史上的第一次“星際遠航”試驗,全球都在關注。
金烏遺蹟的上古飛船技術雖然超越當代,但所有結構已經被解析並複製,只需要時間慢慢參悟就好,而這次試飛,就是一次經驗積累。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當柳笙穿越地球所在恆星系邊緣,朝着旋臂外圍的星域飛去時,忽然察覺到了某種異常。
不是導航偏移,不是設備故障,而是一種古怪的滯澀感。
像是整艘飛船陷入了某種無形又黏稠的膠體中,飛行變得極度緩慢。
她嘗試變換航向,又嘗試加大推進速度,但還是無濟於事。
天網的信號也斷斷續續,指揮中心只能傳來模糊不清的幾個字:
“柳……你那邊……狀態異常……”
“飛船……無法定位……”
“……小心……”
“黑……暗……”
隨後就是一片死寂。
像是被拋在深海里的孤舟。
柳笙望向舷窗之外,原本佈滿星點的宇宙,現在只剩下徹底的黑。
黑暗越來越深。
那種被盯住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最終飛船徹底停了下來,再也無法移動,像是被什麼牢牢攥住。
然而,這時候,黑暗中竟然出現了點點繁星。
等等,那不是繁星!
那是一隻隻眼睛,正靜靜地注視着她。
【OOC指數:60%】
竟然直接突破臨界值,而且並未停止,以極快的速度直線飆高!
直到——
【OOC指數:100%】
飛船開始震顫。
艦體各處出現細微的時空摺疊現象,艙壁在高頻率地顫動,屏幕上出現無數報錯信號,最後又顯現出古怪的文字。
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種,更是無法解讀,只覺得看一眼便頭痛欲裂。
“這到底是什麼?”
心海中的“沈雉餘”都震驚了,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可怖的存在。
而柳笙驟然明白。
她觸碰到了某個不該被跨越的邊界。
對於這個文明來說,此時還沒有達到跨星際航行的階段,所以現在高維來清除她了。
【我無法強行退出高維解析!】
【我們被鎖定了!】
【……要拉你進去!……正在吞噬你!】
【不能被抓住!千萬不能!】
柳笙不知道被抓到會怎麼樣,但能讓“世界”第一次發出恐懼與失控交織的聲音,後果一定不只是死亡那麼簡單。
她望着飛船的結構在眼前逐漸解離,空間彷彿被摺疊進某種不可解析的維度之中,原本平滑的血肉艙壁變得扭曲糾纏,如同被揉成一張凌亂又色彩斑斕畫布。
不可言說的恐懼感籠罩,她無法動彈。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從更高的維度悄然降臨,將她緊緊攫住。
“既然如此,只有一個辦法了……”
“你要幹什麼——!”
“沈雉餘”驚叫道。
但迎接她的也就只有燦爛的火光,以及極致的灼熱,剩下的就是毀滅一切的白光,然後坍縮成奇點,極大的引力吞噬一切。
飛船沒了。
OOC怪被吞噬了。
連那片本就無法逃離的黑暗,也一併被吞噬。
而對於地球來說,在多年後的某一天,許多天文觀測站同時捕捉到一束來自星系邊緣的異常電磁暴。
很快,天文學家確認,這是一次超新星爆發事件。
新的黑洞產生了。
……
“所以……我們失敗了。”
“我還是沒能回家,你也沒能遵守承諾。”
哀怨的聲音幽幽響起。
天庭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柳笙身旁緩緩浮現。
那是一個身穿古制衣袍的生物,背上生着羽翼,四肢修長,形如鳥類,卻又帶着幾分人類的輪廓,模樣相當古怪。
身上滿是纏繞的鏈條,顯然被束縛着。
這就是“沈雉餘”的本體。
金烏文明遺民,外星智慧生命。
因爲思維融合,被柳笙帶了回來,但脫了那層“沈雉餘”的外殼,顯露出真實的模樣。
它緩緩擡頭,一張覆着絨羽的面龐對準柳笙,表情無法準確辨認,但那雙水汪汪圓鼓鼓的大眼睛,卻清晰地流露出深深的愁怨。
“你也看到那樣的情形,我們都逃不掉了,還怎麼回家?”
“……我不管,你答應我了。”
“等我五分鐘,很快就去。”
“你說好五分鐘的。”
“當然。”
柳笙看了眼倒計時:165秒。
心裡想着,等此間事了,仙舟起飛再說。
先讓它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