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酉時,俱蘭城西北三十里處,張煥率領的騎兵隊伍正頂着炎炎陽光,順着碎葉水向西北迤邐而行。今日寅時,張煥就帶着五千人馬悄然出了碎葉城,在月色下急行軍越過了阿史不萊城之後折向北方,順着山脈一路前進到碎葉水河邊,休息了半個時辰,給戰馬餵食喂水之後繼續加速前進,直到越過了俱蘭城這才改爲正常行軍速度。
碎葉城以西地域雖然已經開始了沙化,碎葉河水比起百年前也減少了很多,但是河兩岸還是有很多樹木草叢,倒不是張煥以前想象的漫天黃沙。契苾何力派遣的這支騎兵全都是精心挑選的精銳,特別是那一千重甲騎兵,更是百裡挑一選出來的,這支重甲騎兵的統領正是程處默。
張煥策馬趟過一條分岔的小支流,回頭看着有些無精打采的小癡,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小癡擡頭見他在看着自己,用十分幽怨的目光瞟了他一眼,輕咬貝齒跟着趟過了小支流,一提繮繩率先向前奔去。
張煥摸摸額頭苦笑一聲,一夾馬腹跟了上去,嬉皮笑臉地說了好久,又是拍胸脯又是舉手發誓的說了很久,小癡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程處默跟在身後十幾步開外,見到這一幕沒心沒肺的憨笑起來。
昨日張煥去的那家宅院,原來是圖爾坎修建的別院,小癡一進城就被請來了這裡。然而讓張煥和小癡都沒想到的是,圖爾坎竟然又懷孕了!算算時間,正好是圖爾坎前往揚州的時候懷上的,張煥是又驚又喜,小癡卻滿腹哀怨,自己和相公時常在一起親熱肚子卻再無動靜,圖爾坎在揚州和張煥在一起才呆了幾天就有孕在身,這讓小癡如何不心情憂鬱?不過小癡雖然妒忌圖爾坎,二人在一起倒是和和氣氣的,畢竟幾年前雙方就見過面,從那以後圖爾坎時常送一些精緻禮物給張煥的其他妻妾,爲人也十分玲瓏圓滑,再者圖爾坎也喜歡武藝,小癡和她關係很是不錯。只是如此一來,張煥就受了‘無妄之災’,從昨天開始小癡看他的眼神就十分幽怨,還不時嘀咕幾句,平時開朗的笑容也不見了。直到剛纔張煥賭咒發誓的保證,言道一年內一定讓小癡‘如願以償’,這才勉強讓小癡露出笑容。
張煥見小癡笑了,趕緊陪着笑臉轉移了話題:“娘子啊,你估計大都督此時到哪裡了?”
“此時……”小癡擡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應該快到俱蘭城了吧。哼!你別想轉移話題!我剛想明白了一件事,馬上就要打仗了,你怎麼保證讓我一年之內……所以啊,這次我要跟着你,順便保護你!這也是幾位姐姐的意思哦!”饒是小癡膽大,說到這裡也不免紅了臉。
“這個……好吧!”張煥稍稍猶豫了下,笑着答應下來,軍中雖然禁止攜帶女眷,但是小癡身份不同,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見到張煥答應此事,小癡的心情好轉了很多,繼續和張煥說說笑笑起來。
“女人啊!嘿嘿,還是少娶幾個的好!”程處默一直在後面看戲,這時策馬跟了上來,笑着打趣了幾句。
小癡臉色一紅,狠狠地瞪了一眼程處默,打馬向前奔去。
張煥卻回脣反譏道:“據傳清河公主御夫有道,頗得程老夫人真傳,看到親家公這個樣子,不得不讓人懷疑傳聞是真的啊!”
程處默也不生氣,大大咧咧地一擺手:“你懂個屁!那叫互敬互愛!哪像你,不時後院起火?嘿嘿,看你回去後如何向親家母辯解!”
張煥臉色一黑:“關你屁事!他孃的,惹急了我讓我兒子休妻!”
“你敢!他奶奶的,某家女兒聰明伶俐、粉妝玉琢、天性純良、尊老愛幼……喂,某還沒說完,你跑什麼!站住!”
周圍將士見到兩位大人鬥嘴,結果是張大人落荒而逃,都放聲大笑起來。歡笑聲中,隊伍不知不覺就加快了速度。
碎葉水兩岸並無豐茂草地,平時基本無人在此地放牧,再加上數十名暗刺前出二十里地,一邊探路一邊驅趕遇見的寥寥幾個牧民,大軍一路前進並未暴露絲毫行藏。日暮時分,大軍已經來到了碎葉水的源頭處,這裡地形已經不復平坦,岩石山林頗多,張煥輕易就找到了紮營的地方。紇幹承基還親自帶着幾十人,去山林中獵殺了十幾頭黃羊和野驢,就在山石後面堆起篝火燒烤起來。吃完烤肉,張煥和程處默湊到一起,商議明日的行軍路線。
張煥打開一張羊皮地圖,藉着火光指着上面一塊地方:“我們如今在這裡。”接着手指向南移動了一大段距離,“阿羅那順在這裡,毗鄰波斯王國邊境處,而我們想要瞞過所有人的耳目,必須繼續向西,然後順着人跡罕至的阿姆河東岸一路向南,這才能順利到達目的地!”
“呸!他孃的!”程處默看清地圖,向地上吐了口唾沫罵娘,“這豈不是要走幾百里路?你說,我們直接向南,向吐火羅借道如何?”
“不妥!”張煥斷然反對,“這樣一來,我們的行蹤必然暴露!不但失誤了突然襲擊的隱蔽性,而且很可能會遇見其他不測之事。”
“這倒也是!”程處默喪氣的撓撓頭,“若是吐火羅也像突騎施那樣,內附我大唐該多好?”
張煥冷笑道:“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這件事是遲早的!西域必須全部掌握在我大唐手中!滅掉大食人之後,再向吐火羅王潘塔里奧施加壓力好了!”
程處默又看了看地圖,嘆道:“他孃的,即便是從吐蕃出兵,也要快捷很多啊!對了,松贊干布多次向皇上表忠心,聲稱願意派兵跟隨大唐東征西討,這次應該讓吐蕃人出兵的!”
張煥翻個白眼:“此事休提!松贊干布確實說願意出兵,但是他要求開放整個劍南道邊境貿易交往,還請求從我大唐學習冶鐵、鍛造等等,如何能答應?再者說了,若是吐蕃人出兵幫我們,按照皇上的脾性,事後總要表示一下,給幾塊地盤吧?那樣的話豈不是開門揖盜,遲早會因爲西域問題和吐蕃開戰!”
“沒這麼誇張吧?”程處默張大了嘴,“松贊干布一向恭敬,這幾年從未和我大唐發生衝突,年年都會獻上厚重的貢品,而且他們又怎麼敢和我大唐發生戰事?”
“松贊干布也許不會,誰能保證他的繼任者不會?吐蕃那邊的消息,我可比你清楚多了!祿東贊此人雄心勃勃,絕不是甘願居人下之輩,其子贊悉若遲早會率軍……”張煥說到這裡忽然醒悟過來,趕緊停住了話題。
“你這話倒是不錯,文成公主至今無所出,據說松贊干布唯一的兒子貢日貢讚的身體很差,只怕祿東贊那老兒真的會做一代權臣。不過你說他敢和我大唐開戰,這點我還是不敢相信。”
“得了,這個話題打住,說說明日的行軍吧!”張煥懶得再爭辯這個問題,迅速轉變了話題。也許正如程處默所說,因爲自己的到來很多事情都改變了,而且當初在吐蕃還埋下了幾枚暗棋——辯機倒還罷了,強巴桑德和拓跋赤辭等人絕對不是簡單貨色!
“這有什麼好說的,這一路行人稀少,按照路線行軍,明日繼續向西就是。對了,你這張地圖哪來的?看上去十分的詳細。”
“王叔易送的,他的商隊這些年到處跑,描繪幾張地圖那是小菜一碟。”
程處默面帶懷疑問道:“是你安排人描繪的吧?”
“嘿嘿……”張煥笑而不答。
“得了,我懶得和你扯,睡覺去了。”
“等等!明日行軍的時候,你讓重甲騎兵都除去盔甲趕路吧。”
“也好,反正兩三天之內又不會遇見敵人。”程處默答應一聲,頭也不回地向簡易帳篷走去。
“相公,該歇着了……”程處默剛離開,小癡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挽住了張煥的手臂,月光下只見她眼中柔情似水。
“是該歇着了,嘿嘿。”張煥攔腰抱起小癡,快步向岩石後的帳篷走去。
第二天寅時,張煥就下令起牀,用過乾糧後依舊披星戴月的趕路。由於這邊的地域目前並非大唐所有,因此張煥派出了幾百輕騎兵冒充馬匪,斬殺一切行路途中遇見的牧民,以免泄露隊伍行蹤。沒想到向西前進了百餘里才發現,這邊比碎葉水附近還要荒涼,幾乎是人跡罕至,派出去的輕騎兵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如此情勢倒是讓張煥十分的喜悅。直到黃昏時分大軍前進到了阿姆河附近,才發現了幾個不知民族的小部落,全都被紇幹承基率領的哨探斬殺殆盡。
當天夜裡,大軍就在阿姆河中游一帶宿營。阿姆河水流豐富,河水中頗多魚類,張煥一時手癢,隨意做了一副掉線去試試手氣,沒想到接連釣上來了十幾條大鱒魚和大鱘魚,到時好好過了一把癮。
次日依舊是寅時出發,不過方向卻改變了,變爲折向正南方向。這樣一改變路線,紇幹承基率領的‘馬匪’們就忙碌了起來,當天一路斬殺了不下三百餘人。
到了第三天的黃昏時分,隊伍終於來到了波斯王國和天竺交界處,而根據王叔易商隊此前的消息,阿羅那順就在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