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沙城將軍府的書房裡,張煥坐在書桌後面,手裡把玩着一面晶瑩剔透的玉璧,靜靜地聽着跪在地上的兩個倭人說話,臉上的神色十分平靜。紇幹承基和李德祿站在兩個倭人身後,手一直按着刀柄,時刻提防這兩個倭人暴起傷人。程名振和王文度坐在張煥下首,身子微微前傾,手中的茶水都冰涼了也沒顧得喝一口,眼睛一直盯着兩個倭人,神情即慚愧又顯得很是憤怒。孫伯益站在門邊上,雖然垂着頭,眼中的神色卻十分喜悅。書房中幾人心情和表情各異,不過心思都放在了這兩個倭人說的話上。
兩個倭人說了許久才停了下來,雖然老老實實的跪着不敢亂動,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眼睛餘光也一直瞅着張煥,顯然是兩個很狡猾的傢伙。
張煥見二人說完了,把玉璧輕輕放在桌上,摸着下巴沉吟起來。
“叔珩,都半夜了叫爲兄過來,可是出什麼事了?”
這時門外傳來李靖的聲音,門口的孫伯益趕緊拉開門,李靖大踏步走了進來,衆人趕緊紛紛行禮。
“二哥請坐下聽小弟慢慢說!”張煥扶着李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指着跪在地上的兩個倭人娓娓而言:“事情是這樣的,這倆個人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原來跪在地上的這兩兄弟並非是正宗的倭人,其父親是百濟漁民而母親是倭人,因而自小會說一口流利的倭國話。幾年前其父母去世後兄弟倆前往倭國謀生,恰好遇見孝德天皇的家臣犬養毅剩招募水手擴建水師,依靠着做漁民時練就的身手以及流利的倭國話,順利地進入了孝德天皇的水師隊伍中。
當日倭國水師船隊全軍覆沒的時候,這兩兄弟雖然僥倖逃命卻嚇了個魂飛魄散,當時就起了回到百濟繼續做漁民的念頭,哪怕苦累一些總不會有性命之憂,無奈一直被唐軍押着修建碼頭無法迴歸。兩兄弟也曾經想過揭露安倍比諾夫等人的身份,換取唐軍開恩放他們回去,只是害怕唐軍不在意這點功勞,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兄弟回到俘虜營就是死路一條,因此只好打消這個念頭老老實實幹活。
然而從前幾天開始,兩兄弟就發現那些首領行爲很異常,直到今天晚上首領們去聯絡各自手下死士,兄弟倆終於確認安倍比諾夫等人準備逃跑!得出這個結論,這倆人嚇了個半死,一旦安倍比諾夫等人實行計劃,他們這種普通水手只會是替死鬼!爲了逃出俘虜營向唐軍報信,這倆個腦子並不笨的傢伙就想出了偷東西藉機把事情鬧大這個想法,而事情結果也和他們想的一樣,順利的見到了可以做主的張煥,並且毫無隱瞞的說出所知道的一切事情。
“原來是這麼回事!”李靖聽完後反而笑了,“沒想到那些倭人竟然把注意打到老夫身上了,膽子倒真的不小!”
“若是他們知道二哥的身份,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吧!”張煥也笑了笑,接着臉色凝重說道:“程將軍,文度,這件事就不追究你們的責任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要靠你們了!你叫孫伯益是吧?你做得很好,本將軍記住你了!”
程名振和王文度本來心中很是忐忑,今晚這件事若非孫伯益靈機一動,一旦出現任何意外二人都難逃責任,所以一直都擔心張煥會追究責任,聞聽張煥沒有怪罪的意思,都趕緊站起身道謝並且保證一切聽從指揮。孫伯益聽到誇獎卻是大喜,趕緊抱拳行禮謙遜不已。孫伯益很清楚張煥的能量,今晚自己的表現已經在這位前途無量的張將軍心裡留下一個好的印象,將來自然是好處多多,也更慶幸剛纔靈機一動把地上倆個傢伙找去親自詢問。
張煥轉過頭,換上一副笑臉詢問李靖:“二哥,你看接下來該怎麼做?”
李靖站起身,一邊向外走一邊笑道:“這種小事你自己決定就是,何必詢問老夫的意見?天晚了,老夫回去休息了,卑沙城的高句麗人剛安穩不久,別鬧出太大動靜就是。”
張煥笑着點頭答應,跟着出門把李靖送去小院子,回來坐下後對李德祿吩咐道:“德祿,你帶上所有的暗刺守在二哥那邊小院子裡面,不許任何人前去騷擾,沒有命令膽敢接近者殺無赦!”李德祿躬身退出去,張煥又對孫伯益吩咐道:“孫校尉,你另外抽調一千人前來護衛城主府,防備高句麗人前來騷擾襲擊!”
孫伯益高興地答應一聲,興沖沖的出去關上了房門。
程名振站起身,一臉殺氣道:“張將軍,這些倭寇真是膽大妄爲,末將請命帶五千人前去圍住俘虜營,保證把那些蠢貨殺的一個不剩!”
“不可啊,程將軍!”王文度趕緊站起來反對,“海邊的碼頭正需要人手,如果把那些倭寇全殺了,卑沙城如今又沒有多少青壯,碼頭豈不是要停下來?卑職以爲只殺首領,其他從屬者留下繼續做苦力纔好!”
張煥點點頭贊同王文度的說法:“文度所言不錯,本將軍也是這個意思。程將軍,你抽調三千弩手和三千盾刀手去把俘虜營團團圍住,倭寇發動的時候再以雷霆萬鈞之力鎮壓,儘量活捉那些頭領!”
“喏!”程名振心中雖然對不能殺光倭寇俘虜有些不滿,還是興沖沖的抱拳領命,轉身走了出去。
王文度急道:“敢問將軍,卑職做什麼?”
張煥並沒回答,詢問還跪在地上的二人道:“你倆叫什麼名字?”
二人回道:“小的名喚朱成恩(朱成德)。”
“你們剛纔說,安倍比諾夫讓人弄溼了北面的圍牆,然後悄悄挖開了一個大洞?”張煥問起這個問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高昌城,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絲笑容。
“回將軍,正是如此!那個大洞被他們用被褥擋了起來,不仔細看不會發現的。”
張煥接着詢問王文度:“文度,我記得盧國公來卑沙城的時候,似乎帶的有陌刀步卒?”
“回將軍,確實帶了四百人,不過並沒派上用場。”
“很好,你讓這二人帶路,用我的佩劍抽調一百陌刀步卒,前去北面圍牆外面等候,好好震懾一下那些倭寇!”
王文度是水師將領,無法像程名振和孫伯益那樣調動城中的軍隊,當下接過張煥的佩劍,抱拳行禮後帶着朱成恩兄弟出門而去。
張煥低聲對紇幹承基說了幾句話,紇幹承基點點頭悄然退了出去。張煥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依舊拿起那面玉璧慢慢翻看,臉上沒有任何着急擔心的意思。
程名振對卑沙城的情況已經瞭如指掌,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就率領六千唐軍悄然來到俘虜營附近,連同此前在這裡看守的三千人,把整個俘虜營重重包圍了起來。孫伯益也調集了一千人,把將軍府嚴密的護衛起來,剩下的唐軍也都準備妥當,一旦俘虜營發動變故就馬上控制城內街道,以防高句麗人意圖不軌。紇幹承基則帶了數百騎兵,也沒打火把,藉着微弱的星光出城向海邊而去。
一切都準備妥當的時候,距離子時已經不到半個時辰了。俘虜營裡的安倍比諾夫等人卻絲毫不知大難即將臨頭,正滿心期待着子時的到來。
終於,城中的更夫在街道上走過,敲響了子時的梆子聲。
“動手!”
安倍比諾夫一聲令下,大多數倭寇俘虜們奪門而出,開始實行逃跑計劃。還有少半數人茫然無措,有的盲目地跟着行動,有的心驚膽戰的繼續縮在屋子裡不敢亂動。
兩千多倭寇俘虜悄悄接近大門口,有幾十人取出自制的粗糙弩箭,對準箭塔上的打盹休息的幾名唐軍發射過去。由於距離很近,數十支弩箭無一落空,全都射中了箭塔上的唐軍。然而讓這些倭寇沒想到的是,這些唐軍雖然中了弩箭卻毫無反應,依舊靠在欄杆上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我的弩箭沒那麼大的威力啊!”
“壞了,十有八九計劃泄露了!”
“混蛋,不管這些,速速打開大門!”
倭寇俘虜們低聲議論幾句,幾個人湊過去試圖打開大門。
正在這時大門外一聲鼓響,緊接着周圍點起了大量火把,明晃晃的火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見,俘虜營已經被唐軍圍了個水泄不通。最前面的幾排是弓弩手,手中弓弩在火光下反射出令人懼怕的寒光,後面幾排都拿着橫刀和盾牌,正虎視眈眈的瞪着茫然無措的倭寇們。
“怎麼會這樣?”安倍比諾夫等人目瞪口呆,苦心謀劃的逃跑計劃剛剛開始,就露出了失敗的跡象!
安倍比諾夫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振臂高呼道:“諸君,如今即使我們停止計劃,唐軍也不會放過我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爲了活命,衝吧!”
安曇比諾夫等人馬上跟着高呼,菅直龜太郎和彌兵衛二人一邊高喊,一邊各自抄起一根木棒,喝令圍在大門口的倭寇們打開大門衝出去。
安倍比諾夫兄弟對視一眼,不再理會大門口大情況,奮力向北面圍牆而去,其他幾名倭寇首領見狀也紛紛跟了上去。情況已經十分明朗,想要逃出城去已經不太可能,唯一的生路就是趁亂衝出俘虜營,躲在城中想法子避過唐軍搜查!
看見安倍比諾夫等人都衝向北面圍牆處,犬養毅剩雙腿瑟瑟發抖,看着外面唐軍森嚴的刀槍,幾次擡了擡腿都邁不開步子,最終頹然長嘆一聲回到了房間裡。
菅直龜太郎和彌兵衛衝到大門口,鼓動手下砸開大門,向着唐軍衝擊而去。在他們看來,即使是死也要拉幾個唐軍墊背,順帶着能夠給安倍比諾夫等人爭取鞥更多時間。沒想到一衝出大門口,黑壓壓的弩箭就呼嘯而至,數丈距離之下,唐軍的強弩毫無妨礙穿透倭寇們的身體,有的弩箭破體而出之後還能擊殺後面的人!短短几個呼吸間,大門口就躺下了幾百具屍體,地面上血流成河,菅直龜太郎和彌兵衛早就被射成刺蝟被埋在了屍體下面。其他的倭寇們見狀,勉強鼓舞起來的勇氣頓時蕩然無存,轟然一聲返身向着俘虜營裡逃去。大門外的唐軍也不追殺,依舊關上大門緊緊圍在周圍。
安倍比諾夫等人迅速衝到北面圍牆下,扯下圍住大洞的幾牀被褥,爭先恐後的衝了出去。不少心眼靈活的倭寇都跟在安倍比諾夫等人身後,一窩蜂衝出了圍牆。
一見到倭寇衝出來,圍牆外面的大街兩邊出口忽然火把通明,兩隊身着沉重鎧甲、手提一柄奇怪大刀的唐軍站在街道兩邊出口處,靜靜地看着安倍比諾夫等人。
“諸君,唐軍只有百餘人,只要衝過去就有活路!衝吧!”安倍比諾夫一咬牙光,抄起一根鐵棒率先衝了過去。
身後安曇比諾夫等人騎虎難下,只好一窩蜂跟着衝了過去。
看見倭寇近乎赤手空拳向陌刀步卒發起衝鋒,王文度忍不住舔舔嘴脣,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