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林指着鍋爐說道:“這個鍋爐就是個大難題,最初想着用鋼直接鑄造,可是需要放入銅柱,需要安裝排氣口、閥門和管道,必須留好幾道口子。
經過十幾次試驗,都失敗了。鑄造鍋爐根本行不通,一是這些口子很麻煩,二是這樣特形鑄造,很難確保鋼裡有沒有氣泡。
這是鍋爐,會爆的,怎麼敢叫鑄鋼裡有氣泡。
於是就想着用軋鋼廠出來的鋼板,捲成圓筒再通過焊接方式製成鍋爐。可是怎麼焊接?又是一個大難題。
化工所接到任務,就用焦煤和石灰石鍛造,幾經試驗,終於製成了碳化鈣石,遇水可以產生乙炔氣體,點燃後產生高溫,可以融化鋼條
試驗了十幾次,炸了五六次,傷了十幾人,終於製成了乙炔焊接設備
鍋爐做成後,動輪、氣缸我們都是用鑄造工藝製成,再通過大型刨牀、精密鏜牀將其加工。
氣缸裡面的活塞,我們用車牀、磨牀進行精密加工,使其能夠與缸壁嚴絲合縫.
還有管道、閥門、儀表等各種配件,許多都是工匠們一點點打磨出來的。
可以說,沒有灤州那些工廠,蒸汽機車設想再絕妙,我們也無法實現。
從第一臺蒸汽機用於礦井抽水,到蒸汽機車原型機出來,我們走了五年。
但是在最後驗收時,我們發現蒸汽機車雖然能跑,可就是跑不快。一查原因,密封性很差,許多地方機械加工的精度提不上去,總是有縫隙漏氣,氣漏完了怎麼會有力?
還有輸送高壓氣體到各車廂底部當制動動力的管道,都是鐵管,堅硬卻很脆,隨着車廂東搖西擺,很容易就變彎折斷。
它一斷,制動就完成不了,就是一場大災難種種難題,幾乎讓我們絕望!”
黃道林娓娓道來,衆人聽得也很入神。
“我們絞盡腦汁,最後的臨門一腳就是踢不出去。去年十月份,化工所第三組研究出橡膠硫化工藝,製成熟橡膠。
熟橡膠非常有彈性,在一百五十度的溫度內不受任何影響。我們用這些熟橡膠製成了密封圈和密封墊。
雖然東西小,但是把各處的漏點全部堵上,這裡堵一點,那裡堵一點,漏掉的蒸汽越來越少,我們的前進一型蒸汽機車的動力全提上來了。
用熟橡膠製成軟管,把高壓氣體輸送到各車廂底部。由於它柔韌有彈性,我們在橡膠管外面加上一層鋼絲網,等於給它套上一層連環軟甲.
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們逐一解決,終於在萬曆四年十二月,前進一型蒸汽機車一口氣跑了一百六十公里,跑出了八十八公里的最高時速,完美!”
黃道林無比地感嘆,“前進一型蒸汽機車的研製,我們深刻地體會到,工業不是出多少煤,煉多少鋼這麼簡單。
它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它需要數學、物理、化學、機械等各科技術並肩發展,相輔相成,就像一塊塊基石和磚,最後築成了工業高塔!”
“說得好!”朱翊鈞率先鼓掌叫好。
衆臣面面相覷,目光閃爍,神情各異,但是都跟着一起鼓掌。
這時楊金水湊到朱翊鈞跟前。
“皇上,調度室那邊傳來消息,發車時間就到了,要不我們先上車,在車上說。”
“好,上車說。”朱翊鈞揮揮手。
“皇上這邊請。”楊金水在前面領着朱翊鈞和衆人往後走。
客車車廂也是直接跳躍,跳過歷史上最初的由馬車車廂升級的英式包廂車廂,直接跳到成熟期的美式車廂。
普通車廂是四軸,跟六七十年代的硬座車廂相似,座位和行李架是鐵架木製,窗戶上下開。
機車後面第一節車廂就是普通座位車廂,裡面坐了一連勇衛營。
第二節是普通餐車,給勇衛營和隨從秘書們提供飲食。
第三節是普通臥鋪車廂,十一隔,對開上中下三層臥鋪,可供六十六人休息。
第四節是普通座位車廂,每車可坐一百一十二人,
兩節車廂乘坐的都是司禮監、通政司的隨從們。
白天在第四節車廂值班,晚上輪流在第三節車廂休息。
再過去就是豪華型六軸車廂,總共六節,仿製普爾曼臥鋪車廂。
第五節是丙等臥鋪車廂,總共十間包廂,每間對開上下鋪,總計四個鋪位,可以住四十人,住的是級別高一點的隨從官員。
第六、七節是乙等臥鋪車廂,總共十間包廂,每間對開兩鋪,每車可住二十人,總共可住四十人,安置了所有資政學士和大學士。
學士兩人一間,大學士一人一間,還有部分級別高的非資政局隨從,比如楊金水、祁言、林福、黃道林等人,也安排在這裡。
第八節車廂也是六軸豪華車廂,只不過被改造成了會議室。
第九節車廂是高級餐車,專爲朱翊鈞和諸位資政們提供小竈伙食。
第十節車廂是定製的六軸豪華車廂,碩大的車廂分成兩部分,前部分是辦公區,後部分是休息區。
第十一節是丙等臥鋪車廂,住着是奉宸司侍從軍官們。
第十二節車廂是普通座位車廂,坐着一連的羽林軍官兵。
第十三節車廂是行李車,隨車的檢修工、列車員、司機、司爐工都在那裡休息。
除此之外,奉宸司在前後各加開了一列火車。
前面那列火車由錦衣衛都指揮使宋公亮領着數十位安保總局的軍官,還有一個加強營的羽林軍,提前三個站打前站,以及提前做好警衛工作。
後面那列火車是御馬監太監劉義領着數十位御馬監和奉宸司軍官,還有一營勇衛營,落後兩個站殿後。
一路上還佈置了警衛軍、京營各步兵團和地方守備團,扼守橋樑、車站,以及沿途巡邏。
安保工作做的相當到位。
楊金水領着朱翊鈞來到第八節車廂,會議車廂。
“皇上,請上車。”
北京火車站站臺採取平齊修建,也就是站臺與車廂地板平齊,不用攀鐵梯,一跨步就進了車廂裡。
楊金水在前面引路,朱翊鈞走了進去,左顧右盼。跟自己記憶裡的差不多,只是很多配件是木頭製作的。
現在這年代沒有塑料,橡膠產量也還沒上來,珍貴的很,緊着關鍵部位用,不要緊的地方就另想辦法,用木頭、軟木栓、棉麻等材料頂一頂。
反正就是挺環保的。
車門進去左右兩邊都有小間,左邊是廁所,右邊是開水房。
再往裡走是一面木製照壁,繞過去就豁然開朗。
整個車廂做成會議室模樣,牆壁是木製裝飾,鏤空雕花。
兩邊各安着八盞壁燈,煤氣燈。
八排座位分列兩邊,都是現在流行的沙發款式,天鵝絨蒙皮,並排坐兩人,一點不擠,前面還有一張從牆壁伸過來的茶几桌子。
全面朝着前面的照壁,前後間隔空間適合,坐着伸腿很舒服。
中間是過道,留出的空間也足夠。
八排左右四個座位,可以坐下三十二人。
照壁就是一面黑板,旁邊有一張小桌子,一張椅子,還有一支鐵皮喇叭。
這是主講位。
朱翊鈞在第一排左邊的座位坐下,發現這裡跟主講位有一定距離,不用擔心吃口水。
他揮手招呼着,“張師傅、譚公、趙師傅、王公,大家都坐下。我們先等火車開動,再請人給我們上課。”
大臣們很快就達成默契。
沒人跟朱翊鈞坐並排。
張居正和譚綸坐在第二排左邊座位上,趙貞吉和譚綸坐在右邊座位。其餘資政學士按照資歷和官階高低,井然有序地坐下。
總共二十八人,正好全部坐下。
“金水,火車什麼時候開?”
“回皇上的話,調度室安排是八點二十二分開。”
張居正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這個時間有什麼特殊的?”
“回張相的話,八點二十二分,算起來前導列車已經到了第三個站,順義車站。”
朱翊鈞在旁邊補充道:“火車運行是個很複雜的事,需要用到統籌學,前後順序安排非常重要,一環扣一環,時間不能錯一點,否則的話就是追尾相撞。
所以調度室一般都是按照運行時間表來計算,而且在鐵路上運行的列車現狀,如何傳遞到調度室,也是一個大問題。
幸好現在的列車次數不多,又修了複線,試運行了四個月,大問題不多,小問題一大堆,都一一解決了。”
運行時間表,複線?
張居正和譚綸對視一眼,一臉苦笑。
皇上,你這麼解釋老臣也聽不大明白啊!
車廂照壁上有掛鐘,時針指向八,分鐘正邁過二十,向前跳動。
朱翊鈞擡起左手手腕,看了一眼手錶。
孔雀牌全鋼手錶,永平精密機械廠拳頭產品,價值不菲。看着個頭小,裡面全是科技與狠活,市面上能抵三、四臺蝴蝶牌縫紉機。
張居正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懷錶,白金外殼,上面還鑲嵌着紅綠寶石,錶鏈也是白金的。
一按開關,浮雕着山河長城的表蓋彈開,裡面指針在不停地轉動。
“八點二十一,還有一分鐘。”
這塊懷錶是朱翊鈞叫人在永平精密機械廠定製的,送給張居正做五十歲大壽的壽禮。
張居正生於嘉靖四年(1525年),萬曆五年(1574年)正好進五十歲。
男進女滿,而且他的生日也在五月初五!
譚綸看了一眼,後座的潘晟、王國光,過道那邊的趙貞吉和王崇古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能得皇上這般敬重厚待的,只有張居正和海瑞兩人。
海瑞不會接受這麼奢華珍貴的禮物。
所以滿朝也就張居正有這玩意。
名貴是一方面,關鍵是其中的意義。
有些羨慕。
等了一分鐘,前方傳來嗚嗚的淒厲尖長汽笛聲,然後是呼呼的噴氣聲,彷彿幾十頭壯牛喘着大氣在使勁。
車廂微微晃動,然後聽到底部傳來咣噹的撞擊聲,還有嘎吱的金屬摩擦聲。
不知不覺中,大家察覺到車窗外的人和物在緩緩向後移動。
“動了動!”
“我的乖乖!十二節車廂,全是鐵傢伙,前面那頭噴氣的大鐵牛居然能全拉起來。”
“真是不可思議,那頭黑大鐵牛到底多大的勁啊。”
議論中,站臺上站立的士兵,還有值勤的鐵路工作人員,向後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嗚嗚!
又幾聲長鳴,車廂晃動得有點大,底部發出咣噹的聲音,非常響,像是撞到什麼鐵物件。
“這是幹什麼?”
朱翊鈞風高雲淡地解釋道:“過道岔,轉到另一條鐵軌上去。出站進站都要來上這麼一回。”
車窗看去,火車駛出了站臺,那列停在一道的列車,被拋在後面。
咣噹,咣噹,有節奏的聲音響起,火車還在繼續加速,窗外全是圍牆,透過圍牆,可以看到成千上萬的百姓,圍在外面。
他們看到一條鋼鐵長龍,噴着滾滾濃煙,呼嘯着從火車站衝出來,全都被嚇得目瞪口呆。
有的嚇得調頭就往回跑,大人叫、小孩哭,亂成一團。
幸好潘應龍早早調警察和警衛軍在周圍應對。
數千警察和警衛軍,強壓着心中的驚慌,強打着精神,維持着秩序,很快把慌亂的場面控制住。
火車沿着鐵軌有序地駛過,充滿力量,再看清楚全貌,其實也沒有那麼猙獰可怕。
車站外圍觀的百姓猛地意識到,這不是怪物,這是皇上又一次給大明帶來神蹟!
他們由害怕轉驚喜,紛紛高舉起雙手,對着遠去的長龍,發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