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哥，欽江那個黃幹事又來了。”
“再晾他半天。”
“好。”
忙着訓狗的張大安將一袋小零食扔在桌上，然後問樑春波，“菠蘿仔，你是不是覺得我對阿秋老家的這個宣傳幹事有點兒過分了？”
“沒有沒有沒有……”
樑春波搖搖頭，這少年現在腦子已經開了竅，他如何不懂自己是跟誰混口飯吃的，怎可能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宣傳幹事就於心不忍。
不存在的事情。
“我就是好奇他怎麼這麼久了還不死心。”
“無所謂，晾他這麼幾天，也是看看態度。我也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爲難人，這叫黃定軍的呢，就是以前常說的‘奶油小生’，還是個‘奶油書生’。筆桿子舞得飛起，眼睛永遠只向上看。”
“算好算壞？”
“看怎麼用了。”
張大安起身對樑春波道，“讓阿秋去接待一下，泡杯茶放兩張報紙就行了。不用規格太高。”
“好。”
將狗子圈在圍欄裡，張大安順便將幾份打過來的經費申請簽完字，這才慢悠悠地遛彎兒去接待室。
這個叫黃定軍的宣傳幹事，別的問題都沒有，就一個：沒有獲得張大安的許可，就一通吹噓，簡直就要將張大安描述成天生聖人了。
你要是在公開的大衆媒體上吹兩句，張大安還挺高興，權當營銷打廣告了，還是白嫖的那種。
可你在分軍區協辦的刊物上這麼講……
不是哥們兒，嶺西省隔着多遠呢，之前十幾個農業縣就已經在腦補“大安仔”的良心十分大大滴，你現在不講法律不講道德更不講原則地添油加醋，雖然都是真的，可筆法上就是讓人把遠在江口省的“大安仔”想象成了一個好人。
這合適嗎？
我張大安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想要做一個好人了？
黃定軍現在什麼宣傳物料都拿不到，那擺明了就有問題啊，到時候回去，難道再胡說八道？
最少最少，需要一張跟張大安的合照。
有了照片，採訪內容只要是偏正面的……
瞎編就完事兒了。
這就是個應付差事的活兒。
不過還別說，黃定軍瞎編亂造的能力，比普通新聞專業出來的還強了不少。
大概也算是天賦怪的類型。
通常這種年輕的宣傳幹事，要麼有文化，要麼有門路，黃定軍既然選擇博眼球，現在又沒有預案，那大概率就是有文化沒門路。
張大安在嶺西省並沒有什麼靠譜的文化界、文藝界傳聲筒，地方縣市那些退役安置的老兵在這方面也幫不了什麼忙。
但是現在黃定軍無意間創造了一個機會，那自然是要有點兒說法的。
這光景黃定軍那是慌得不行，更是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因爲分軍區的人物報道現在要的挺急。
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安仔”，對現役的戰士們來說，聽到他的故事，也會讓人心安。
實際上欽江那邊有個地方合辦的軍旅類雜誌，也想趁此機會，進一步擴大雜誌的影響力，創辦個副刊之類，專門做點兒定向的人物報道，也算是創收。
倘若黃定軍能在沙洲市混個臉熟，那說不定就直接將黃定軍轉業到欽江市，哪怕做個普通編輯，也是非常不錯。
黃定軍知道這一點，而張大安則是推測出來一個大概。
必有所圖，必有所好。
“您就是黃幹事吧？你好你好你好……”
張大安笑呵呵出現在接待室的時候，黃定軍坐沙發上皺着眉頭思考人生，他感覺機會可能已經沒了。
在他以爲張大安會再次放他鴿子的時候，張大安出現了，一見面就讓他有些恍惚。
沒辦法，這會兒張大安還在發育，又長高了，每天消耗大，但吃的也多，於是個子躥了之後，肉也沒見掉，整個人大了一圈。
要不是臉還是那張臉，黃定軍真的以爲眼前這貨是那幫玩“大飛”的，而且是“大飛”中的金牌打手。
不是……這個高考狀元應該不是武狀元吧？
“張、張總好，張總好……”
黃定軍有些侷促，看他這副模樣，張大安更加料定了此人必定是有求於自己。
普通地方上的幹事，不至於說讓他親自出馬見一面，沒有這個說法的，他現在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億萬富翁，路過一個農業縣，縣長搞不好帶隊在國道路口攔着盛情邀請吃個便飯。
見黃定軍，不是見黃定軍這個人，而是分軍區下面宣傳幹事這個身份。
區別很大。
不過確定了黃定軍底氣不足之後，他就心中有數了。
“黃幹事不用客氣，坐坐坐，阿秋，怎麼搞的？果盤也沒準備一個？”
“我、我忘了，大安哥。”
唐劍秋的演技那是比“菠蘿仔”強多了。
“下次注意！”
“知道了大安哥。”
稱呼上的細節，黃定軍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到底是玩筆桿子的，腦子轉得飛快，便想着從“曉之以情”的方向切入，跟“大安哥”這個大善人打感情牌，感謝他對老兵、老兵家庭的支持，感謝他對國防事業的支持……
不過各種措辭纔想好整理好，對面的張大安面帶微笑看着他說道，“黃幹事，你寫的文章，我看過了，非常好。你來我這裡訓練一年的話，我包你考上欽江市的文科狀元。不過，黃幹事，文章好是好，就是有一點我不滿意。”
千言萬語都被憋了回去，黃定軍腦子裡突然就嗡的一下，當時就懵了。
張大安的形象這一刻是如此的複雜。
“不、不知道張總是哪一點不滿意？”
“那就是把我寫的太好了，全都是優點，沒有缺點，怎麼可能嘛。我這個人，認識我的都知道，有一個很大的缺點，以後都改不了。黃幹事，你知道是什麼缺點嗎？” “……”
這時候的黃定軍，大腦的語言處理能力彷彿都失效了，他只是下意識地搖搖頭。
“我的缺點就是，見小利而忘命。什麼意思呢，就是爲了一點蠅頭小利，我連命都可以不要。愛貪小便宜，出門沒撿着錢就是虧。所以啊，黃幹事，你寫的文章，把我寫的這麼完美，對我造成了重大損失。你該怎麼彌補我呢？”
“啊……啊？”
腦子不夠用了的黃定軍想瞎了心都沒有想到，他打算對張大安“動之以情”，可張大安完完全全只想要“誘之以利”。
沒有好處，能行？
“不、不是，張總，報導是對……”
“噯，黃幹事，不要着急。”
張大安擡手打斷了對方，依然面帶微笑，然後晃了晃手指，“黃幹事，你如果不補償我，我就會把你虛構報道的事實，捅到分軍區，當然了，也不會少了欽江市的相關宣傳單位。這樣你以後也別想轉業有個好去處。”
“……”
面對這麼直白的威脅，黃定軍還是頭一回，他平時也沒接觸過什麼狠角色，做宣傳工作也是按部就班，偶有想法，也不敢大膽去做去嘗試。
這回不一樣，張大安遠在千里之外，隨便吹就完事兒了。
妙筆生花，洋洋灑灑，以前都是這麼幹的。
只可惜，張大安在嶺西省多個區縣的武裝部，那是掛上號的，真要說有什麼大的利益關係，那不存在，都是盡心盡力做好這點微小工作罷了。
分軍區能注意到，那也是因爲確確實實讓戰士們心裡感覺踏實。
至於說曾經的老兵們，要說全都是無怨無悔的，那是假話，肯定會有心中不平的，可再不平，比如樑春波的父親，這會兒鄉下房子動工，然後拔地而起，三層的小樓咬咬牙加蓋一層兩層的，十年二十年的怨氣，也會隨之而煙消雲散。
當地武裝部受限於時代發展、財政水平，有時候只能是乾着急，現在卻是有了底氣把工作做得盡善盡美。
要是在黃定軍這裡出了紕漏，讓張大安跟嶺西省這邊的老兵們起了嫌隙、齟齬，黃定軍這百十來斤賣了也不值幾個錢。
“張、張總，我、我……”
“我聽說，你打算轉業到嶺西省的一家雜誌社，做一個新副刊的編輯？”
“啊？！”
黃定軍驚呆了，這個事情，他還在忙活呢，八字根本沒一撇，完全就是自己的一點點活動。
成的概率不大，畢竟盯着的人不少，今年去地方的人數相當大，競爭極其激烈，沒點門路是真不行。
以黃定軍的背景，他大概率是沒戲的。
不過，以張大安的面子，還有票子，別說一個副刊的編輯，就是副總編輯，也不是不能考慮。
這家軍事雜誌新創辦的副刊，是轉型向文化生活類，截止到今年的三月份，其實還都是在考慮階段，籌備是一直在籌備，就是經費上欠缺點，但就算如此，還是有很多人想要過去填坑。
不做編輯也行，專門做個排版校對的活兒也湊合。
總的人頭數一共七個，除開總編輯已經確定，剩下的都是等過年之後做個人事安排。
張大安知道他們缺廣告贊助還有渠道，欽江市的武裝部也很不好意思地聯繫過他，希望可以支援一下。
之前張大安想的是拿個十萬八萬，打個一年沒啥用的雜誌廣告拉倒。
現在情況就有點兒變化，張大安的“張安傳媒”需要一個在嶺西省的渠道來跟“表弟”們溝通，能不能盈利這個再說，但肯定是有了合作的空間。
“張安傳媒”在江口省目前的主要人手，都是用在了電視欄目的製作上，之前跟沙洲市教育局想要在紙媒上的合作，暫時沒有那麼多的資源。
再者市裡對於紙媒上的效益持悲觀態度，動力十分欠缺，所以很多設想都擱置了。
但張大安不一樣，張大安因爲做教育產業，不管是電視媒體還是傳統紙媒，都是需要下本錢的。
招生廣告打出去，性價比最高的還是紙媒，並且可以長期保留招生簡章、招生細則等等文字內容，宣傳上具有長期性。
也算是一魚兩吃，跟誰合作不是合作？跟嶺西省的相關單位合作一下，也不一定就是說新的雜誌只在嶺西省發售。
做個全國性的刊物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上量。
這方面的內容，張大安也是有想法的，且跟一直在籌備的職業技能培訓息息相關。
拿捏一下黃定軍，也是順手的事兒。
這種跨區合作的事情，用神通廣大的人不如用一個聽話的人，能省不少事情。
“張、張總，您……您究竟想要我做什麼？您就直說了吧！”
“好，有你這句話，那麼事情就好辦了。”
張大安面帶微笑，看着黃定軍，“欽江市的武裝部那裡呢，其實來我這裡拉過投資，我原本的想法，就是打個廣告交個朋友。但是現在我有一個想法，黃幹事，想不想當總編輯？”
“啊……啊？！”
腦子突然就咣咣作響，黃定軍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了。
然而張大安卻依然笑眯眯地繼續說道，“之前你心儀的那個地方軍事雜誌社，想要出的副刊，是文化生活類。我呢，出個二三十萬打個幾年廣告，把你送進去做個小編輯，也沒什麼難度。但想了想，不如直接合作，雜誌社出資質，我呢，就出資金，專門另外成立一個新的副刊，你先做副總編輯過渡一下，有幾個武裝部的宣傳員，可以給你搭把手。等內容積累足夠了，你就做總編輯。”
“……”
一時間，黃定軍都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因爲從今往後，自己不完全就是張大安手底下的一個提線木偶？
他能拒絕嗎？
如果從純粹的良心出發，他理所當然要嚴詞拒絕。
但是……
一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一事無成，每天都是按部就班，連爭奪一個編輯崗位拼盡全力都未必能成功，他又猶豫了。
機會就這樣擺在了他的眼前，他沒有說回去考慮考慮，而是攥着拳頭心一橫，對張大安道：“張總，以後只要能用得上我的地方，讓我往東我絕不朝西！多謝張總的栽培！”
“準備一下簡歷，到時候要用，我們是正規單位，流程還是要走的。”
“是！”
黃定軍這次回答得斬釘截鐵，沒有半點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