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青雲山,通往狐岐山方向的一座無名山峰上面,漂着一個巨大的長條帆布,上面赫然寫着四個驚目的大字。
仙人指路。
帆布隨着山風拂動,如同一張招搖的招魂幡,飄蕩在羣山之巔。
一個空中的人影見到這四個字,面上微微的驚愕了一下,隨後轉身向下,向着這個山頭落了下來。
一望遼空的山頭,在巨大的帆布下面,一個老頭安坐在一張椅子上面,身前放着一張桌子,上面還擺着一些算卦用的物品。這樣一個平日不是奇怪的算卦小攤,可是現在出現在這荒無人跡的山頭上面,就成了一處奇怪的景象了。
在這妖羣禍亂的時刻,或許能在一座空山上面見到一個人,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吧。
這個老頭,自然是週一仙無疑。
落下來的人影,正是剛剛離開青雲山的張小凡。
“前輩。”走近過去,張小凡先恭敬地叫了一聲。
週一仙像是睡着了的樣子,忽然被他這一句話驚醒,張開眼睛看了看張小凡,悠悠的道了一句:“總算有客人來了。這位公子,我觀你印堂發黑,面有死氣……”
張小凡呆了呆,疑問道“前輩,這是在做什麼?”
“自然是本仙人的老本行,給你算卦了。”週一仙輕輕的笑了笑,又道:“現在世道大亂,人世間處處殺戮。山上的生靈都變成了妖怪下山去了,山下的人沒有了地方安身,就只有跑到山上來了。雖然可以安穩一時,可是莫說平凡小人,嘻嘻,連我這樣的仙人都是要吃睡的,不然我這把老骨頭怎麼活下去?”
張小凡的面低了低,沉靜了一下。
“這幾日,本仙人看天上不時有人飛來飛去,比往常多了許多,所以就把招牌掛了起來,想、想爲天上那些忙碌的庸人指點一二,順便收一些他們身上的身外之物。”週一仙有些訴苦的樣子,說着,又搖了搖頭,道:“可是那些庸人,竟不知道本大仙人的本領,一連幾日,莫說是人,竟然連一隻鳥都沒有落下來,真是世態炎涼,世氣不鼓啊。”
能天上飛的人,都是修爲之人,這是怕也只有怪人,纔會信他們這些江湖術士吧。
正常人都會知道,他們毫無本領。
而張小凡,在這時偏偏屬於了這怪人一列。
張小凡在身上找了一下,發現身上並無長物,除了一身衣服,還有一些小瓶子,便沒有了其它東西,更不要說有半分的銀子。張小凡收回手,對着週一仙,輕聲道:“前輩爲我算一卦吧,至於所欠的銀兩,我會一次補齊。”
週一仙笑了笑,道:“你想算什麼?”
“前輩在此,想對我說什麼?”張小凡跟着反問了一句。
週一仙鋪開一張卦紙,開始低頭擺動着身前的東西,默聲靜了一陣後,依然低着頭,突然冷聲說道:“狐岐山,不可去。”
張小凡肅正了一下身體,冷聲道:“非去不可。”
“若必去,不可回。”週一仙依舊忙着手上的事,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
“我必迴轉。”張小凡又堅決地道了一句。
週一仙將手上的事情忙完,拿起卜卦之物,在那張鋪好擺正的卦紙上面,用手投下去了一卦,未等到卦停,週一仙又接着道:“你可能看到,這山下的動靜?”
卜卦之物,在桌子上面跳動、旋轉……
張小凡面色驚起,閉起眼睛呆了呆,靜了一陣,沉聲說道:“暗流涌起,妖羣逼近,該是獸人王來到了這裡。”
張小凡張開眼睛,他面前的卦象已停,卜卦之物所展現出來的,乃是一個最壞的卦象。
大凶之卦!
週一仙擡起頭來,沉着的面容望着他,認真地說道:“在你到達狐岐山之時,就是它們進攻青雲門之日。”
張小凡面色,出現了幾分駭然。
“若是不去,在同一日,也是狐岐山毀滅之時。”週一仙拿着卦籤,一邊演算解算着面前的大凶之卦,一邊說着:“兩個女子,最後的抉擇之日,千里之隔,你只能在一個人的身邊,這就是,你從未改變的命運。”
只能選擇一個……
奮鬥了這麼久,卻從未改變過。
張小凡輕輕的,癡癡的道了一聲:“我能否改變?”
“兩地之間,往返幾日?可去!可留!”週一仙將手中的卦象擺了出來,認真地看着,口中說道:“不可猶豫不決,否則兩人,不!三人,同路黃泉。”
張小凡身體輕輕的一震,目光變得空洞。
不去,必會遣悔終生。
若去,又怎能不痛責懊悔?
“告訴我,怎樣才能不後悔?”
“卦象上看,這一次你會失去很多,所得到的只有痛苦。或者,連痛苦都沒有……”週一仙把目光從卦象上面收了回來,寒寒的看着張小凡,道:“死人,就沒有痛苦。這還是九死一生之象。”
張小凡猛咬起牙,大聲叫道:“我要改變它!”
伸出手,一手打在桌子上面,卜卦之物帶着下面的卦紙,還有它們所展現出來的可恨卦象一起碎裂散開,在血手之下頓然化成了粉末。
週一仙嚴肅的目光,對着張小凡冷恨的眼睛,道:“命不可改。你鬥爭了這麼久,還不明白嗎?”
“我是亂魔命,命相中最難測的一種,其命運的結果,也應該是變化的,可以更改的。”張小凡張着兩隻厲目,面色銅青,堅聲叫道:“我能改變它。”
“這就是你的答案?”
“人定勝天!人也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即使是天,也不能給我做主。”
青雲山,玉清大殿。
彷彿又是一場巨大的會議一樣,所有的掌門全部到齊,圍着玉清大殿的中心坐了一個大圈,幾十個人中間圍住的,也不過渺渺五人,就是剛剛放走血魔的曾書書,及金瓶兒、小環、楊焰心三人,再加一個被抓過來的野狗道人。
“曾、師弟……”蕭逸才的聲音變得遲鈍,望着曾書書,慢慢地說道:“你竟敢,放走了血魔。”
曾書書上前一步,對蕭逸才拱手道:“確實如此。此事是我一人之意,他們幾人受我蠱惑,與他們無關。”
“莫說他人,先是說你。”蕭逸才擺出了幾分認真的態度,對着曾書書叫道:“你在絕神嶺一戰有功,我相信你,才讓你去看押血魔,你卻將他放走。你如何向我交代?”
“他已答應了我,他的事情一了,就會回來。”曾書書肅立的站直了身體。
“就因爲如此,你就放走了血魔!”有一位掌門當下暴躁的跳了起來,指着曾書書大叫道:“他嗜殘成性,屠殺了我們多少正道弟子!你竟然因爲他的一句話,就放走了他!”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非聖賢,又孰能無過?”曾書書轉向一個又一個的掌門,對着他們一張張冰冷的面容,蕭然的聲音,輕輕地說道:“在你們萬惡的血魔之前,他曾經是一個人,是我的一個好友。他幫助過我多次,以前對我有恩,昔日對我有義,也從未做過大惡之事,對正道也是極少干涉。在此處的,都是正道的掌門、領袖,想必這場誅魔之役的真正目的,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是心知肚明的。”
說道誅魔之役的目的,衆人紛紛低下頭去,一陣沉默。
“那日在絕神嶺,他突被我正道圍攻,他的朋友爲護他而慘死我正道萬劍之下,我明知他人冤屈之極,明知他痛不欲生被迫反抗,可是我仍念及正道之情,顧及諸位的正派之顏,不忍見我輩之人盡毀其中,故我背棄朋友情義,舍他往日救我之恩,綁他摯愛逼他就範,我心之懊苦,幾人能知?齷心之淚,幾人又能體會?”
俱聲淚下,曾書書帶着眼角滑落的眼淚,望着一羣默不作聲的掌門。
“他被困在封魔臺上,天下漫罵,無數譏諷仇恨歸於他一人身上,日日受苦,他怎能無過?可是他又有何大錯?他之淪陷苦難之中,皆由我而起,舊日記憶心頭,我又怎能無情?我之心中日日譴責,愧疚之心日日折磨,不忍見他,恐我有淚不敢談,不能訴說,因我之情不可憫。”
沉靜的玉清殿上,只有曾書書一個人,在裡面大聲地叫着。
“今日,又聞他愛護之人深陷淋漓,急躁憤怒之心,同能體會。我又怎能忍住朋友疾苦無助之時,而不加以援手?他日我爲正道而背棄了他,今日我同願爲了他,願受正道同門指責,願受任何正義刑法,只願爲他求得脫身解鎖,還他一時自由之身!”
“同爲還他一個義字。”
玉清殿上,一片肅靜。
靜靜的,被曾書書的這個‘義’字,所感觸心間。
是啊,那個人沒有大錯。
他也沒有大錯。
錯的,只是這個祖制所流傳下來的世道。
許久之後,一個聲音輕輕地叫道:“若他不回,怎麼辦?”
“我願,自刎在這玉清殿上,以性命向各位掌門,償還罪過。”曾書書跪倒在衆人面前,誠心的跪倒在地,把頭壓在地上。
這樣用命,抵押着對他的信任。
曾書書身後的楊焰心四人,野狗道人瞪大了雙眼,楊焰心吸着滿口的涼風,小環緊緊地抓着金瓶兒,金瓶兒則完全認真地直視着曾書書的身影,他們都變得啞口無言。
此事若是換到了他們身上,這都不是他們敢賭的事情。
“以你一人,怎麼償還正道千百人的性命?”有個掌門道了一句。
“若是不回,我這個天下正道之首的位置,也一併讓了出去,如何?”蕭逸才猛然站了起來,話一出口,全場之中馬上再次變得鴉雀無聲。
“我不相信那個人,但是我相信曾師弟。他是我青雲門的首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