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方青離真的都沒有出現,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只存在於白淵絮叨裡的男人。
柳煙半夜裡開始猝醒,然後翻來覆去睡不着,她不由自主的總是想起那天一睜眼,方青離就出徵去了的日子。
很是心慌。
第二天,她便匆匆的跑去找白淵。
“方青離又不是朕的妃子,朕怎麼可能知道他在哪裡!”白淵正在批摺子,摺子堆積如山,汪海那兒清熱解火的菊花茶一杯一杯的送進去,但效用彷彿不大,白淵的口氣很是不耐煩。
柳煙識相的退了出來,只好跑一趟將軍府。
將軍府門口的侍衛看見她滿臉堆笑,爭先恐後的要迎她進去,然後告訴她方青離很久沒回府了。
柳煙表示不信,侍衛們只好叫了藺遠出來。
“將軍的確很多天沒有回府了。”藺遠好像在忙活着澆蔬菜園子,手還是溼的,他一邊在衣襟上擦乾手一邊跑出來。
柳煙心想將軍府居然開始種菜了,看來方青離的確很久沒回府了。
“你不是他貼身的隨從麼?居然不跟着他?”
“凝香會一直跟着公主你麼?”藺遠想了想反問。
柳煙頓時無言以對。
“放心啦,公子那麼大個人,不會跑丟的。”藺遠倒是心大。
“萬一有人對他圖謀不軌,你說他手裡拿着那麼大的兵權,有仇家也很正常吧......啊不對他武功那麼好纔不會被人害呢。”柳煙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只能長嘆一聲:“算了,我走了。”
她依舊是不安,回到迎嵐殿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往返踱步,凝香十分心疼的盯着那地上的絨毯,生怕給踩出窟窿來。
“公主,您想做什麼就做,奴婢在宮裡頭給您打掩護。”她忍不住道。
柳煙好像就在等她這句話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了一身便裝溜出宮去了。
梨園是未央都裡最爲奇妙的地方,不論是寒冬還是酷暑,不論天晴還是陰雨,不論外面是戰事吃緊還是太平無憂,這裡總是笙歌曼舞的。無數的富豪貴胄都會來此談生意,聊天攀交,各行各業魚龍混雜,也是未央都消息流通最屬龐然之地。
柳煙穿着一身繡了大片雨露菡萏的窄袖白裙,外一身寬袖的青紗罩衫,低調雅緻又顯得身姿輕盈,她一步跨進梨園,便有小二迎上來道:“這位姑娘,您一個人嗎?”
“我是來找人的。”柳煙猶豫了一下道:“方青離在嗎?”
小二笑了一聲道:“姑娘,您也知道,經常有向您這樣的夫人來咱們這裡找人,對於這種問題小的呢也不方便回答。”
這回答的算是很圓滑了,他也沒有回答在或者不在,柳煙沒法判斷撒謊與否,又一想,方青離在這裡唱戲是個秘密,上下應該都是串通好的,自然不會說。
“也罷,我進去坐坐。”柳煙道。
她尋了個清淨處坐下,擡頭看着前頭恢弘又華麗的戲臺,忍不住嘆了口氣,如果在梨園也找不到方青離,那就真的無處可尋了。
鼓樂聲起,幕布拉開,演的是一出霸王別姬,柳煙拖着下巴細看,那霸王身材魁梧雄壯,不像是方青離,她又看向一旁的虞姬,美眸婉轉,纖腰嫋娜,她心裡“咯噔”一聲,隱約覺得對方也在看自己,起身便往後臺跑去了。
這一齣戲在柳煙聽來極度冗長,許久才就結束,那虞姬下臺來卸妝,柳煙便擠上去攔住了他,那虞姬道:“姑娘何事?”
柳煙退了一步:“女,女的?......”
她失魂落魄的坐回到原位,心想着這地方的人怎麼都雌雄莫辯呢,忽的一股酒氣襲來,她擡起頭來,見一個絡腮鬍子的商賈醉醺醺的倚在桌邊,然後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凳子上。
彼時,方青離正在後院裡悠哉悠哉的寫話本。
梨園的後院在一片九曲長廊的盡頭,栽了好幾棵參天闊葉樹,樹幹之間紮了一張吊牀,玄衣金冠的揚威將軍就躺在這張吊牀上,疊着兩條長腿,叼着一支毛筆胡思亂想。
“三哥三哥!”廊下傳來興奮的叫聲:“你猜剛纔怎麼了?”
方青離偏一偏頭懶洋洋道:“你難得沒唱錯臺詞?”
“纔不是呢!”紅衣少女跺一跺腳:“你寫在話本里的那位,真的追到梨園來啦!”
“啊?”方青離猛地坐起身來,愣了一會兒又躺下:“千茶,你少來這套,還想唬我幫你唱下午場,門兒都沒有。”
“我哪有哄你!”千茶抄起手臂道:“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纔來知會你一聲,沒想到如此不識好人心。”
見方青離閉上眼裝睡不搭理她,她撇撇嘴道:“剛纔她竟然將我當做你了,傻傻追到後臺來,唔,我也看過你寫的新話本了,膩膩歪歪,求而不得的樣子,當真癡男怨女一對。”
“嘿你個小丫頭片子,再滿口渾話讓齊叔把你關黑屋子。”方青離一支毛筆就擲了過來,千茶靈活的一側身躲過,扶着柱子朝他吐舌頭:“你再不去,那個出了名的色老張就要把你的小娘子帶走啦!”
柳煙用一隻手遮住了鼻子,那酒氣混着汗酸味兒實在是不好聞,她起身準備換個座,那商賈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姑娘別走啊,我請姑娘喝上好的花雕酒。”
柳煙心想這裡是方青離的老巢,自己又是偷偷摸摸跑出來的,鬧大了不好,便強壓下要將一整套暗器甩他臉上的衝動:“請你自重。”她猛地將手抽回來,那商賈鍥而不捨的又貼上來抓了她的手放在胸前來回摩挲:“姑娘一個人來此,難道不是因爲寂寞?正巧大家都寂寞,不如相互慰藉,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嘛。”
柳煙就算再遲鈍現下也有些微微發毛了,難怪剛進來時那小二問自己是不是一個人,這梨園依舊是男人的風月場,的確少有女子獨身而來,她突然就後悔,自己爲什麼沒女扮男裝。
那商賈舔着臉絮絮叨叨,周圍一羣紙醉金迷的男人們便帶着些色氣的笑着起鬨,嘴裡也不乾不淨起來,柳煙開始在心裡倒數。
三。方青離你人到底在哪裡啊?
二。方青離,我真的會忍不住砸你的場子的!
一。很好!
“譁”一聲,滾燙的茶水兜頭兜腦的澆了那商賈一身,如同燙了皮的活豬一樣,那商賈慘叫着蹦了起來,一旁的隨從手忙腳亂的替他擦,一壁破口大罵道:“哪裡來的不長眼的狗東西!”
“離我們夫人遠一些。”一個駝着背的老者在一旁啞聲道,他手裡還拎着一個冒着熱氣的鐵壺:“否則下次澆的可就不是開水了!”
“你!”那隨從還要大罵,卻被那姓張的商賈壓了下來,他悻悻道:“我不知曉這位姑娘名花有主,當真不是有意的,還望你們家主人不要放在心上......也莫要驚動了揚威將軍。”
隨即他便倉皇離去了。
柳煙愣了一愣,轉眸看見那老者腰間插了一把扇子,正是方青離每天掛在手裡把玩的扇子。
“夫人的衣裳弄髒了,隨我來。”
柳煙應了一聲,便隨着那老者往後臺去了。
一到後臺,那老者腰桿立刻直了,把臉上的白鬍須一扯,露出一張英武的臉來,笑嘻嘻道:“千茶,我演的怎麼樣?”
“還算過得去啦。”一旁的凳子上盤膝坐着一個紅衣少女,那少女個子頗高,長得俏麗,烏黑的頭髮紮成一股馬尾,彈跳活潑:”晚飯給你加雞腿!”
“項羽?”柳煙悠悠道。
“啊呀,嫂子好眼力。”
“......你叫誰嫂子。”
“你啊,我們三哥話本里寫的都是你,對你那簡直是叫什麼來着。”董羽撓了撓頭。
“魂牽夢縈!”千茶提醒道。
“對!”董羽點點頭,倏地像兔子一樣竄到千茶身後,怯怯道:“三哥......”
柳煙轉身,看見方青離撩開簾子斜倚在門框上,臉色很是難看:“編排我編排的很開心,啊?”
“三哥,嫂子我幫你救下來了,那個,回頭還有好幾場要唱,我們先去吊嗓子先走了!”董羽拉着千茶一溜煙就跑走了。
剩下柳煙和方青離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氣氛一下子掉到冰點。
方青離裝作一派若無其事的放下簾子便要回去,柳煙緊追而上,簾子後面是一條長廊,修竹假山,很是幽靜,柳煙的聲音也很清晰:“這麼一鬧,你不怕那富商回頭來找梨園的麻煩?”
“梨園隔三差五就會有不識趣的人鬧上幾場,無關痛癢,畢竟園子的主人曾和皇上有交情,即便只剩下傳言了也夠震懾那羣人幾十年。”方青離不冷不熱道。
“剛纔那兩個?”
“千茶是齊叔的女兒,董羽是齊叔的養子。他們倆什麼關係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我怕以後萬一出什麼事沒人幫襯齊叔就帶他們兩個先練着。”
“你跟我解釋這麼多做什麼?”柳煙道。
方青離噎住,加快了腳步,和柳煙拉開距離:“沒什麼事你可以走了。”
“堂堂揚威大將軍還玩離家出走?!”柳煙的眉頭皺了起來:”你來梨園就來梨園,也不跟藺遠說一聲?”
方青離轉身道:“與你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你跟我解釋那麼多做什麼?”柳煙在吵嘴方面向來氣勢很足。
方青離張了張嘴沒話反駁,他只道自己從一開始就一直棋輸一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自己腦子不好就喜歡她呢?
他忽的剎住腳步,旋身嘲笑道:“那你今天追到梨園來又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