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起了個大早, 原本準備趕在方青離起牀前一個人溜去太醫院,誰曉得躡手躡腳跑到庭前,正撞見方大將軍以一個極爲少女的姿勢在盪鞦韆。
“你......起的夠早啊!”柳菸嘴角抽搐, 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我一套拳都打完了。”方青離抓着鞦韆繩晃來晃去, 似笑非笑:“你起的夠早的。”
他都做到這個份上了, 柳煙只能讓他跟着, 兩個人並肩走在清晨的皇宮裡, 因着時辰還早,來往的人煙稀少,意外的清淨。空氣清新, 御花園裡的花花草草上還帶着圓潤的露珠,一碰便滾落, 沾溼了衣袖裙踞, 方青離特意走在花的一側, 令柳煙改道,兩個人沒有多餘的交談, 似是各有所想,只是安靜的走着。
柳煙總覺得帶方青離去太醫院不是個好主意,於是一拖再拖在御花園裡亂繞,指望把揚威將軍繞煩了知難而退,沒想到方青離氣定神閒陪着她逛, 逛到御花園裡的人漸漸多起來, 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們目送着他們逛, 面對面行大禮時方青離還格外笑容燦爛的對他們揮揮手什麼的, 柳煙感覺越來越不對勁。
“你不煩麼?”她忍不住問。
“陪你逛御花園我求之不得, 怎麼會煩呢!”方青離理直氣壯。
“......你那麼開心做什麼?”
“讓大家都知道我們倆在一起了呀!”
柳煙扭頭就朝太醫院走。
太醫院裡的太醫們一如既往的忙碌,抓藥寫方子進進出出, 偶爾見着他們倆時在冥想甚至連行禮也忘了,柳煙看了半晌沒見到花子譽的影子,納悶不已,順手抓了一個太醫道:“花子譽呢?”
“九公主萬福金安。”那人道:“花太醫啊,他前幾天自請回鄉省親去了。”
“省親?”柳煙愣了愣,隨即若有所思的嘆了口氣,方青離道:“怎麼?”
“他爹孃早死了,多半是回去掃墓。”
“現在又不是清明節也不是七月七。”方青離摸了摸下巴:“突然回去未免奇怪。”
柳煙粗略的掃了一眼整個太醫院,那羣資格老的和新進來的小太醫之前彷彿隔着一堵冰牆,除了吩咐幾乎誰也不搭理誰,像花子譽這樣家中無權無勢的,想必平日裡也沒少受人冷眼,再加上之前因着大哥的緣故頂撞了太后......
“他大概想一個人靜靜,隨他去吧。”她輕聲道。
兩個人跨出太醫院大門,忽的柳煙瞅見一旁鬼鬼祟祟站着一個小婢女,墊着腳尖有一茬沒一茬的張望,時不時扯了路過的小太醫問話,小太醫神色匆匆敷衍兩句,那小婢女便是一臉的失望。
柳煙冷不丁駐足,方青離順着她的目光瞧去,挑眉道:“看來不止你一個人來找花太醫啊!”
柳煙懶得理他,朝着那小婢女走去,那小婢女似是被嚇了一跳,有些警惕道:“你......你有事麼?”
“花太醫回鄉省親去了。”柳煙淡淡道。
“啊?”那小婢女瞪大了眼,隨即跺腳道:“完了完了。”
“完什麼?”柳煙道:“喜歡一個人還怕等這一時半會兒?跟你家小姐說,若是真心喜歡花子譽,這點耐性絕對不夠。“
“?!”小婢女聞言一臉悚然:“你說說說說什麼......我聽不懂!”
她裝傻裝的是漏洞百出,柳煙哼了一聲也不屑於戳穿,自顧自道:“花子譽之前的未婚妻死於非命,他可能一時半會兒還擺脫不了陰影,拒人於千里之外實屬正常,多等一等時間會沖淡一切。”她頓了頓補充道:“還有,下次辦事把你家令牌拿出來給人瞧,這宮裡拜高踩低的人一大把,不知道你家背景誰會搭理你呢?你問到天黑都不一定能問出個所以然來。”
“你你.......”那小婢女已經是目瞪口呆。
言盡於此,柳煙不再理會她,轉身走了。
一邊走方青離一邊奇道:“不像你啊,居然同她說那麼多。不過你怎麼知道她是個宮外府邸裡的丫頭?”
“廢話,連我都不認識,還對着我你你你的,能是宮裡的嗎?”柳煙撇撇嘴,輕輕嘆了口氣:“但願他們家小姐是認真的,子譽哥雖然沒個顯赫家室,但憑着太醫身份配個官家小姐還是可以的,他家小姐若只是頭腦發熱,那我今天的話足以把她嚇跑。”
“把別人的事情考慮的這麼周全,卻從來沒考慮過你自己麼?”
“你說什麼?”柳煙回眸。
“沒什麼,走吧。”方青離笑了笑。
對於棲錦齋裡的涼妃爲什麼還活着,柳煙有幾分疑惑。
但這種觸及白淵羞恥底線的問題不能當面問,於是她悄咪咪的去問汪海。
“因爲她長得像公主,皇上下不去手唄。”汪海用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神色看着柳煙:“公主您自己個兒說,這麼相像的一張面孔長在死人身上太煞風景了。”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柳煙不想知道。
“那涼妃一個人在咱們未央都,獨木難支,又被關着禁閉,整不出什麼幺蛾子的。”汪海安慰道:“公主您就別擔心了。”
斬草不除根,柳煙心裡總是有些忌諱,但也不好多加置喙,她一個人慢慢的往迎嵐殿走,聽凝香說今天方青離一大早就出門去梨園了,迎嵐殿裡難得的清淨,她一個人坐在鞦韆上發呆想着涼妃的事,連凝香喚她用膳都沒聽見,這麼一發呆就發到了下午。
白淵剛一走進迎嵐殿就看見柳煙坐在鞦韆上滿面惆悵,不禁詫異,他擡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殿宇,恍然大悟,計上心頭。
“阿九啊!怎麼不高興?”他清了清嗓子關切道。
柳煙乍然回過神,瞅見白淵時她腦子裡轉過許多事情,揮手敷衍:“沒什麼的,就是無聊發發呆。”
這下更坐實了白淵的猜測。
“阿九啊咱們下兩盤棋過過癮。”白淵伸手招呼了凝香去拿棋。
柳煙心中多有思慮,自然連下棋都是心不在焉的。
白淵夾了一枚棋子放置在棋盤上,不輕不重的“噠”一聲,伴隨着他隨後悠悠然的輕緩聲線:“阿九,你在想什麼朕都知道。”
“哈?”柳煙一愣,思緒被打斷,她擡起頭來古怪的望着白淵。
“朕知道有些話女兒只能同娘說。”白淵道:“你的孃親不在,你只能憋在心裡了,但是朕一定會爲你把一切都佈置的妥當,讓你比整個未央都所有的王孫貴女都要完滿幸福。”他頓了頓,異常的堅定溫柔:“朕這就把你指給青離。”
此話一出,偌大的殿裡是迷一樣的安靜,但其實大家各懷鬼胎。
整個迎嵐殿裡的宮女太監們如出一轍的歡喜的要跳起來,但都礙於身份而忍着,大家天天看揚威將軍和九公主同進同出,明明互動起來是琴瑟和諧萬分養眼,但九公主卻一言不合就犯彆扭,凝香是恨不得他們倆趕緊成親捆一起拉倒,濃濃的歡愉氣氛在殿內彌散開來。
柳煙卻沒說話,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白淵看,烏黑的瞳孔裡像是有一個黑洞,要把世間萬物都吸進去。
良久,她闔眸一瞬,冷定道:“我不要。”
“什麼?”白淵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不想當寡婦。”
白淵張了張嘴,帝王曾經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遲疑過分毫,此時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微一側目,幾乎是充滿了同情和歉疚的喟嘆:“青離,你都聽見了?”
柳煙怔了怔,下意識的回首瞧去,那平日裡倜儻而和藹的青年離了幾步之遙,卻驟然間彷彿隔了萬丈天塹,他向來溫柔的眼眸裡宛如爬滿了蛛網般的裂紋,支離破碎的讓人心痛。
“微臣有要事與皇上商量,先去御書房等着了。”好像只是晃了一會兒神,方青離若無其事的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將......”凝香險些脫口而出,她急切的看向柳煙,發現她低頭去扒棋盤上的棋子去了,絲毫沒有要挽留的意思,不禁求救似的看向白淵。
而白淵更是有些無措,他站起身去留不定,盯着柳煙看了好一會兒道:“那朕先走了,你......好自爲之。”
“嗯。”柳菸頭也沒擡的應道。
白淵無聲的嘆了口氣,拂袖而去。
這幾乎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巨大變故,而當事人卻雙雙平靜的嚇人,日常生活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按部就班波瀾不驚,只是生活軌跡再也沒有出現過交匯點,就連白淵也不敢提出半個字的疑惑,在迎嵐殿的凝香和在將軍府的藺遠更是如履薄冰,齊齊嚐到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巨大壓抑。
這樣的壓抑持續了兩個多月,終於打破了。
前線來報,涼國聯合了扶桑國不聲不響的攻破了元武山的防線。
這條消息震驚朝野,也讓一向安逸的未央都頃刻間風聲鶴唳起來。
白淵連夜召齊了所有的武將,雷霆震怒。
“劉霄不是一直在告捷嗎?!爲什麼會突然間告訴朕元武山以東的領地統統都丟了?!”
“劉霄這半年來一直在打敗仗,可是他害怕皇上追究他用兵不利,所以......”
“用兵不利?他就不怕朕追究他的欺君罔上嗎?”白淵咆哮:“去把劉霄給朕抓回來!即刻斬首!”
“皇上!”方青離沉聲道:“現在不是斬人的時候,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是啊,現在趕緊調兵支援吧,如果連臨縣也丟了,那就真的是兵臨城下了!”已是不惑之年歲的武將黃永懇切道:“臣請重返戰場,帶兵禦敵!”
白淵深吸了幾口氣,在原地來回踱步,他沉聲道:“青離,德水峽安否?”
“狄副將信得過,沒有來信告急那應是無礙。”方青離道:“只是這涼國和扶桑國沒有進宮德水峽,反倒繞了一個大圈侵犯元武山,實在是蹊蹺。”
“不管怎麼樣,即刻調兵支援劉霄。”白淵咬牙道:“青離,德水峽也不能放鬆,若是大部隊前去了元武山,那——”
“微臣明白,即日便啓程奔赴前線。”方青離拱手道。
“實在是突然。”白淵昂首嘆息,充滿了無奈:“恐怕不能給你們舉行送行的宴席,只能待你們凱旋歸來,朕再與你們把酒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