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病危的消息轉瞬間傳遍了整個皇宮。
的確, 她羸弱的身體承受不住數目衆多的巨大創傷和多日的不吃不喝,已到彌留之際。
太醫們齊聚在迎嵐殿裡幾天幾夜,卻是毫無應對之策, 只能與白淵說準備後事吧。
白淵又驚又怒又是心痛悲傷, 衝整個太醫院發了一通火, 還是隻能接受現實。
爲了防止方青離情緒失控, 白淵命令凝香偷偷在他的茶水裡下了安神藥, 把他弄暈了鎖在了偏殿。
這一覺睡得噩夢連連,卻總也醒不過來,渾身的舊傷似乎都開始復發了, 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心痛還是傷痛。
“小煙!”他撕心裂肺的吼出聲來,從夢境的沼澤裡強行掙脫, 渾身大汗淋漓。
顱腦一陣陣脹痛, 他不管不顧的下牀, 發現門被從外面鎖上,他狠狠一腳踹上去竟將門強行踹開。
“小煙!”
他瘋了一樣跑到正殿裡, 卻發現殿外停放着一口棺槨。
凝香和一干宮女太監在一旁嚶嚶哭泣,那幽咽的哀哭像一條一條的毒蛇,貼身纏繞上來。
他這才發現,原本富麗堂皇的迎嵐殿,已經四處掛上了白色的綢布, 就連屋檐上也掛着白色的紙燈籠, 飄飄搖搖。
那慘白的顏色奪走了迎嵐殿裡最後的一絲生氣。
只是睡了一覺的功夫, 怎麼會.......怎麼會呢!?他腦子裡一團亂。
無邊無際的恐懼襲上心頭, 他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 在原地緩慢而呆滯的轉了一圈,聽凝香哭道:“將軍......公主她......”
“不要說!”他短促的吼了一聲:“我不想聽......”他低聲自語着, 夢囈一般:“我不想聽啊......”
他一步一步的挪到棺槨前,撫摸着光華冰冷的棺面,聲線森冷:“柳煙,你太無情了,我不會就這樣放過你的,絕不。”
凝香還沒來得及制止,他已用力推開了棺蓋。
“轟隆”震響連連,凝香緊張的盯着方青離的臉看,卻發現他盯着棺槨裡瞧,表情很迷。
“將軍,你還好吧......”她小心翼翼道。
“凝香。”方青離的整個臉頰都在輕微的抽搐:“柳煙人呢?”
“哎??????”
出殯的當天屍體卻失蹤了,這大概是前所未有的奇聞。
面對着空空的棺槨,所有人都神色複雜的發了一會兒呆,迎嵐殿裡悲傷的氛圍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家手忙腳亂的開始找......九公主的屍體。
方青離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表情,他想,柳煙這個人真的是.......講道理現在一點都不想念她了,只想鞭屍。
“寢殿裡都找遍了!牀底下也翻過了!沒有!”凝香焦急道:“怎麼辦呀!待會兒皇上來問起來,奴婢們把九公主弄丟了,要怎麼辦!”
方青離在原地思忖了一會兒,突然道:“去廚房。”
廚房的門虛掩着,方青離和凝香兩個人躡手躡腳的靠近了,小心的撥開門。
竈臺旁邊的地上隱約窩着一個人,大耗子一樣,正埋着頭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幹什麼。方青離和凝香兩個人一左一右包抄過去,果然不出所料,她正在狼吞虎嚥的吃東西。
她兩隻手都沒閒着,把拳頭大的壽桃塞進嘴裡,還沒嚥下去,又急不可耐的伸出手去夠竈臺上的,彷彿餓死鬼投胎。凝香目睹這悽慘情形眼淚嘩嘩的就要往下流,她抽噎道:“公主,那壽桃是昨天做來當貢品的,早就涼了,要不您吃點別的唄......總要吃飽了在上路啊!”
那人的動作頓了一頓,極其緩慢的扭過脖子來。
這個過程漫長,方青離的心一陣狂跳。
那張小臉瘦的沒個人樣,而且蹭了一臉灰,小花貓似的,但是足以讓方青離欣喜若狂。
他想,即便此時柳煙真的只是個鬼魂,他也會撲上去抱住她,再也不讓她離開。
於是他也這麼做了。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幾個石頭一樣的冷饅頭。
他被砸的有點蒙,接二連三的後退,與此同時柳煙也在手腳並用的往後挪。
她腿上斷骨處綁着夾板,動作不靈便,也不知道是餓成什麼樣了才促使她從棺材裡爬出來找東西吃,方青離煞是心疼。
“別吃饅頭了,讓凝香給你做點別的。”他伸出雙手,像是要擁抱一隻小貓:“別跑啊,過來。”
柳煙的眼神裡全是警惕,她跟方青離繞了一個竈臺角的距離,一語不發。
凝香道:“將軍,這到底是公主還是詐屍的公主......”
“瞧這吃相,你說呢?”方青離無語。
“可爲什麼感覺不太對勁啊......”凝香哆嗦道:“公主——”
“公主?“柳煙終於開口了,她艱難的吞下那乾巴巴的饅頭迷惑道:“誰是公主?”
方青離腦袋一嗡,暗道不好,他死死的盯着柳煙,伸出一隻手指着自己:“你知道,我是誰嗎?”
柳煙瞪着他,抱緊了懷裡的壽桃。
“沒事你儘管說,說錯了我也不會搶你的東西吃。”
“不知道。”
“......”方青離做了幾個深呼吸,逼自己冷靜下來:“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是......”柳煙皺了皺眉頭,她猛地捂住了腦袋,絲絲的倒抽冷氣,好一會兒,她才仰起頭道:“不知道。”
方青離石化在原地,凝香一臉要厥過去的表情。
“還有問題要問嗎?”柳煙道:“沒有的話,我走了。”
說完她又從竈臺上順走了幾個饅頭揣在懷裡,忙不迭的往外跑。
“喂!”方青離和凝香終於回過神來,撲上去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你快去找御醫和皇上來。”方青離衝凝香使勁使眼色,凝香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一溜煙跑了。
方青離更大力的挽住了柳煙的胳膊道:“這裡的東西都是你的,你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不用偷偷摸摸的。”
“真的嗎?”柳煙眨眨眼:“我不信。”
“真的。”方青離心疼的要死:“這兒是你家啊!”
“我家?我怎麼不知道我家在這裡?”柳煙道:“我家明明在......”她咬了咬嘴脣:“我家在哪兒來着......”
“我看你沒吃飽,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咱們不急着走啊!”方青離見她陷入了糾結,連忙甩出緩兵之計。
“不我吃飽了,要回去睡覺了。”
“我送你!”方青離執着道。
“好啊。”柳煙居然沒拒絕。
兩個人走出廚房走到正殿,柳煙腳下一拐就往棺材那兒走,嚇得方青離懸崖勒馬。
“你往那兒去做什麼?!”他被柳煙嚇掉半條魂,音尾都在打顫。
“我從那兒出來的啊!”柳煙一臉理所當然。
“你......”方青離自覺窮盡一生的措辭都沒法跟她解釋,只能死死的拽住她。
柳煙使勁晃腦袋,晃得她“哎喲哎喲”叫喚起來,方青離關切道:“怎麼了?”
“頭疼。”
“頭疼,哪裡疼?”
“哪兒都疼,後腦勺特別疼。”
“我看看,你別動啊!”方青離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撥開她後腦勺的頭髮,掌心一覆,柳煙頓時慘叫一聲。
“好大一個包啊!”方青離愕然道:“腫的跟小山丘一樣。”
“我不管,我頭疼,我要睡覺。”柳煙不耐的掙扎起來,鬧脾氣的樣子是一點沒變。
“好好好,咱們去屋裡睡。”方青離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牽着柳煙往裡走。
御醫們來了,幾個之前說讓準備後事的老太醫看見柳煙活蹦亂跳的,腿一軟紛紛跪了下來,磕頭磕的震天響。
方青離一陣頭大:“各位太醫不要忙着磕頭了,瞧病要緊。”
一面是太醫敢給她瞧,一面柳煙也很畏懼看太醫,她看見外面烏壓壓一羣人,嚇得縮在牀頭任他們怎麼叫也不過來。
然後白淵終於從政務裡脫開身來了迎嵐殿。
“你們這羣庸醫!”他來了第一件事就是拍案咆哮:“朕的女兒明明沒死!你們一個個的都讓人朕準備後事!現在闔宮上下都知道這事,朕的臉面要往哪兒擱?!”
方青離深深的覺得白淵不如不來,來了就是添亂。
那羣老太醫更慌了:“微臣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想替九公主瞧瞧,可是九公主不讓。”
“有病不瞧!她又犯什麼毛病啊!”白淵已經氣昏了頭,怒氣衝衝就往寢殿裡走。
“阿九,你又鬧什麼彆扭!”他吼道:“之前已經把朕嚇的不輕,現在還要讓朕提心吊膽的?朕警告你,你再不聽話,朕要打你板子了!”
方青離跟老母雞護崽一樣擋在柳煙牀前面:“皇上,事情有點複雜。”
“有什麼複雜的!左不過有了病就要看!”
“她失憶了。”
“失憶又怎麼樣?!失憶了不起嗎?失憶就是諱疾忌醫的藉口嗎?!”白淵吼完一愣:“失憶了?!”
君臣兩個連哄帶騙,柳煙終於肯伸出手來讓人搭脈,她眼睛一撇一撇的看白淵,在方青離耳邊竊竊私語道:“這老頭長得不醜,人怎麼那麼兇啊......”
方青離差點沒憋住笑出來。
太醫們集思廣益,在查完柳煙腦袋後面那個大包以後,給了白淵一個解釋。
“之前是腦子裡有血塊,壓着脈絡就呈現出假死的現象。”
“現在血塊發出來了,生命體徵就恢復了。”
“爲什麼會失憶......可能因爲壓着別的脈絡了。”
白淵得出一個結論:“一羣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