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頗爲受用,她想了想又道:“來歷不明的女人父皇也敢納?”
“是不是真的會納入後宮我不知道,但是面子上定然是要收的。”
“算了,父皇那種來者不拒的,我問這種問題做什麼。”柳煙淡聲自嘲。
“不像你啊。”方青離轉過頭來饒有興趣道:“我原來以爲你會衝到皇上面前去義憤填膺的......”
“我爲什麼要義憤填膺?自古帝王后宮三千佳麗再尋常不過。”柳煙道:“我已經很慶幸了,我娘死得早,也沒跟着回宮,看不到這一樁樁添堵的事。”
方青離蹙眉,他漸漸看不透柳煙的情緒了,她的喜怒本就有些異於常人,此時好像的確很是無謂。
“找一個長得像我孃的女人,是不是還意味着,他喜歡我娘,要把這種喜歡延續下去。”柳煙道:“這麼跟你說吧,他要納這涼國女人我是無所謂的,但他因着麗妃皇后那種人遷怒於我,我就很生氣。”
方青離有些明白了:“你還真是與衆不同,我看姑娘家愛看的話本里,男人的從一而終便是亡妻之後,終身不娶,你竟然覺着男人續絃沒問題?“
“當然沒問題了。”柳煙說:“死了以後兩眼一閉什麼也瞧不見,也不會對這個世間再有任何的作爲,那你憑什麼要求他的一顆心再替你巴巴的存放着?太強人所難了。”她輕輕嘆道:“活着尚且不能求得從一而終,還圖什麼死後,我只是看不慣男人同時喜歡着很多女人,周旋來去,說什麼我喜歡你我也喜歡她,其實這都不是喜歡,只是拿女人當玩物,和一隻好看的花瓶或者是一隻罕見的雀鳥無兩樣。”
方青離無言,他望着柳煙玲瓏剔透的雙眸,她的內心彷彿比她的外表滄桑許多,他輕聲道:“我不會成爲讓你失望的人。”
“你說什麼?”柳煙沒聽清。
“沒什麼,酒勁太大,我累了去睡了先。”方青離笑盈盈的坐起身,身形卻晃了晃,他撐住桌案,用力的揮揮手。
“哎你!”柳煙面色微變,匆忙跳下牀來挽住他的胳膊,話語裡多了些關切:“你小心......”
方青離緩緩垂眸,手臂上的那雙手將他的衣襟攥的很緊,他雖醉的厲害,但心底仍是有幾分快慰。
“放心。”他拍了拍柳煙的手,炙熱的掌心觸碰到微涼的指尖,柳煙燙着一般縮回手去道:“我送你過去。”
“就在隔壁,沒幾步路,還需要你送?”方青離眯着眼睛笑。
“我感覺你會摔壞腦子。”柳煙沒好氣的繞到他背後推搡:“別笑了,知道你笑的好看,走了走了。”
方青離這會兒大概真的喝的狠了,柳煙見他睡得沉也沒去攪擾他,只一個人收拾收拾帶着凝香出了門。
在宮裡隨便一逛,閒言碎語都能傳進耳朵裡,柳煙駐足一聽,大多是關於新進宮的女人長得像公主延伸出來的許多臆想。
“公主。”凝香見柳煙面無表情,不禁試探性的喚了一聲。
柳煙揮手示意她別說話,隔着一簇花枝側耳聆聽,聽到有宮女道:“你說奇怪不奇怪,新來的娘娘放着那麼多好看的衣裳不穿,非穿着那女道士的衣袍做什麼?”
“架不住她喜歡唄,我看啊皇上也挺喜歡的,她剛來皇上就給她那麼大一座宮殿住着,還賜了那麼些好東西,我猜過幾天就該寵幸啦!”
接着聽見掌事姑姑的訓斥,那兩個竊竊私語的宮女便小跑着離開了,柳煙皺了皺眉,將花枝放下。
她復又若無其事的四處逛去了,卻在御花園裡迎頭撞見了白淵。
白淵似是剛下朝,周圍只有汪公公一個人跟着,凝香大氣也不敢出一個的就跪了下來,她擡起眼皮看柳煙,柳煙也側到一旁跪下行禮,頭卻不擡一個。
白淵目不斜視的路過了柳煙,大步向前走,汪海隨之狠狠地打了個哆嗦,飛快地睨了一眼柳煙,見九公主兩眼放空,心想說九公主不是皇上的女兒根本就是扯淡,這對父女實在是像,連賭氣的模式都一樣。
直到白淵走遠了,柳煙才抖抖衣襟站起來,凝香腿一軟差點癱倒,被柳煙長臂撈住:“你慌什麼?”
“皇,皇上......”
“皇上怎麼了?”柳煙沒好氣:“你放心,我又不會跟父皇在御花園裡打起來。”
她這麼一安慰凝香更害怕了。
“走,咱們去看看新進宮的娘娘。”柳煙微微一笑,笑裡藏刀。
涼妃被白淵安置在棲錦齋,規模雖不算大,但對於一個初進宮尚未侍寢的嬪妃來說已經算是格外不同了。
柳煙領着凝香還未進門,便被門口的涼國侍女攔住。
“這是九公主。”凝香道:“特地來看望涼妃娘娘的。”
那兩個侍女對視了一眼,眼中略有輕蔑敵意,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凝香上前一步便要在說什麼,被柳煙攔住。
她皺了皺眉頭,從空氣裡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很淡,但是她的感官向來比平常人靈敏一些,便也分辨出那是藥味兒。
“涼妃娘娘病了?”她轉眸道。
“我們娘娘剛來,水土不服,皇上吩咐了好生休息,旁人莫要攪擾,還請公主回去。”其中一個侍女生硬道。
“你怎麼如此無禮!這裡好賴是我們白朝!”凝香大怒,柳煙擡手就捂住了她的嘴,笑盈盈道:“既然病了,可曾請太醫?”
兩個侍女面面相覷,對柳煙的反應很是出乎意料。
“宮裡的御醫都是聖手,涼妃娘娘無需太過拘謹,有病不治,小病拖成大病就不好了。”柳煙似是關切。
那侍女還要說什麼,忽的裡頭傳來一個女子音色細細:“阿珊阿芙不得無禮,還不快請公主進來。”
凝香詫異的擡頭看了柳煙一眼,見柳煙臉色沉靜,阿珊阿芙猶豫了片刻讓開了。
裡頭站着一個一身雪白紗衣的年輕女子,頭上插了一根女冠常用的桃木簪子,雙手交疊擺在身前,一旁香爐裡有青色的煙彌散開來,乍一看很是端莊清冷,凝香看見她面孔的時候驚了一驚,飛快地看向柳煙,柳煙歪了歪頭,饒有興致,涼妃卻先開口了:“我那兩個侍女初來乍到不懂事,還望九公主不要介意。”
她眼角低垂,聲音軟糯,自帶一股無辜清純的氣質,頓時讓人無法生氣了,柳煙懶懶一笑:“哪兒的話,我怎麼會跟小小婢女計較。”
“那便好。”涼妃溫和道:“阿珊,去上茶來。”
“不用不用。”柳煙深吸一口氣,目光飛快地掃向裡室:“娘娘這身打扮很是稀奇,住的地方檀香味也重的很。”
“我進宮前本是禮佛之人,偏愛檀香一些。”
“原來如此。”柳煙緩緩的走近了她:“可是已經這麼重了,還是掩蓋不住藥味兒,可惜的很。”
涼妃面色微變,強笑道:“公主說笑了。”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麼?”柳煙笑的懶散,言辭卻鋒銳:“身子不舒坦不傳太醫,自己個兒煎藥吃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涼妃的面孔上像是結了一層冰,連那濃密的睫毛也因着膽怯而顫抖起來:“我家鄉帶來的藥方,調理身體用的......”
“本公主別的本事沒有,看人的本事一流。”柳煙站在她身側斜眼瞧她:“即便你是個畫了人皮的鬼,我也能看得出來,所以別撒謊。”
凝香在一旁看的有些呆了,兩張相似的面孔,一個柔弱一個凌厲,實在是有些詭異,正僵持着,忽的門外有人叫道:“皇上駕到——”
柳煙眉頭一皺,她在原地站着沒有回頭,只聽到滿宮的人又齊刷刷跪了一地,一旁的涼妃也跪了下去,似是將方纔忍了許久的眼淚統統釋放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白淵含了怒氣的聲音響起:“阿九,你在這裡做什麼?”
柳煙心裡頭那股子邪火又莫名的燒了起來,她轉身冷眼瞧着白淵將泣涕漣漣的涼妃扶了起來,不無心疼:“剛來就哭成這樣,旁人要以爲朕是多麼不憐香惜玉的人。”
“臣妾錯了。”涼妃拭淚道。
“阿九。”白淵終於看向了柳煙:“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
“皇上,不幹九公主的事。”涼妃扯了白淵的袖子低聲道:“是臣妾自己不懂規矩。”
“你別插嘴,朕在問阿九。”白淵皺眉道。
“涼妃娘娘都說了不干我的事,怎麼,父皇還不信啊?”柳煙歪頭道:“那父皇覺得,涼妃娘娘是被我弄哭的咯?”
“你非要時時刻刻都挑釁朕才高興?”白淵沉聲道。
“纔沒有呢!”柳煙嘻嘻一笑:“我現在就走,不打擾父皇您春宵一刻。”
說罷她拉了凝香就走,走到門口她腳步一滯,聲音卻是意外的正經起來:“不過父皇,女人可以亂收,藥可不能亂吃。“
趁着白淵沒有發怒,柳煙一溜煙就跑了,凝香跟着她跑的是上氣不接下氣,兩個人跑到御花園裡駐足擦汗,凝香大着舌頭道:“公主......剛纔皇上臉都青了!太嚇人了!”
“涼妃娘娘會把他哄好的,怕什麼。”柳煙不以爲意。
“不過公主您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啊?”凝香抓了抓頭疑惑。
“我也不知道。”柳煙破天荒的嘆了口氣:“但願是我瞎想一氣罷了。”
回到迎嵐殿,早已化身‘望夫巖’的方青離就如狼似虎的撲了出來,一把抓了柳煙的手道:“你跑到哪裡去了?真是急死我了!”
“我們去看涼妃娘娘了!”凝香嘴快。
“你去看涼妃?!”方青離大驚:“爲什麼不等我醒了一起去!”
“你醉的跟爛泥一樣,幹嘛要等你!”柳煙撇撇嘴。
“我們今天還遇到皇上了!”凝香繼續嘴快。
方青離一臉要厥過去的表情,死死的抓着柳煙的手按在胸前道:“然後呢?皇上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柳煙扔了一記眼刀給凝香:“揚威將軍哪天要是給你嚇死了,整個未央都的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淹死你。”
凝香蹲牆角去了,柳煙把手艱難的抽回來道:“放心啦,要是有事我也回不來。”
她這話很有說服力,方青離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以後你要做什麼,提前告訴我一聲,不要讓我提心吊膽的好不好。”
“好好好。”柳煙有些敷衍,方青離皺了皺眉道:“你有心事?”
“還好。”柳煙展顏一笑:“我看父皇今天是要留宿在棲錦齋了,這兩天多半也沒工夫管咱們,不如你陪我去一趟六扇門,看望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