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後臺裡,方青離正對着鏡子描眉,他眉形細長,斂去了瞳孔裡的冷銳,總給人以溫柔之感。
齊管事命人將一口箱子擡進來:“青離,方纔有位宋老闆打賞了十幾箱的玉如意,給你留了一箱帶回去。”
“我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方青離笑道:“齊叔你自己留着吧。”
“可是你每次都大老遠跑來,我也沒什麼好報答你的......”
“齊叔你這話就錯了。”方青離放下眉筆,托腮望着鏡子裡的齊管事:“雖說我來幫你一方面是承了我爹的情,另一方面,你這梨園也有我想要的東西。”
“不過是一些消息路子。”齊管事搖頭笑道:“三言兩語的,難道還比這些東西值錢?”
“何止是值錢,簡直是無價。”方青離道:“先前那個老太監雖是隨口一抱怨太醫院周圍異味甚重,誰料竟是意外之喜。”
見齊管事一臉的迷惑,方青離笑着揮手道:“算了不提,東西我不收,還請齊叔多爲我留意着塞外的那羣人。”
“你啊,難得回來一次,就安安心心的休整休整,別老惦記着戰事。”齊管事嘆息道。
“防患於未然。”方青離眸色一凜。
“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考慮......”
藺遠撩開簾子進來了,打斷了齊管事的絮叨,方青離大爲慶幸,見齊管事長嘆一聲無奈的退了出去。
藺遠湊上來低聲道:“公子,鳳宣宮果真走水,而且聽說那個時候,皇后娘娘跟大皇子正要去搜迎嵐殿,你看......這是不是太巧了。”
“我都沒注意那女刺客去了哪兒,竟然有人能注意到,如果不是刻意留意,那就只能是栽贓陷害。”方青離道。
“如果刺客真得進了迎嵐殿,進去的是刺客,出來的是公主,會不會——“藺遠思忖道。
“我那天聽了那刺客的聲音,與公主倒不大像。”方青離道:“雖然他們的確都非常的......善變。”
“那就是栽贓陷害了。”藺遠道:“這種事在宮裡倒是屢見不鮮。”
方青離低眉輕笑,藺遠又道:“不過,公子怎麼知道鳳宣宮會走水?”
“這說起來就厲害了。”方青離打了個響指:“那天我路過鳳宣宮,看見他們□□院那兒有一堆青麟石末,因着顏色不起眼,來來回回也沒被人發現。”
“青麟石,那不就是我們行軍時常用來突襲的!”藺遠眼前一亮。
“青麟石會在太陽底下一點一點融化,融化掉了下頭遇風則燃的東西便會露出來。”方青離捏着下巴道:“我那天路過,瞧見這東西放的離鳳宣宮其實還有一些距離,應該是嚇唬人用的,便沒有搭理,要不然這一出‘圍魏救趙’可就演不成了。”
“公主好計謀。”藺遠幾乎要擊掌歡呼。
“你也覺得這是公主做的?”方青離似笑非笑。
藺遠慌忙道:“小的只是猜測......但是公主不怕玩兒脫了嗎?”
“只要計算好時間和用量,如果皇后沒有去爲難她,她行動自如,大可以回來把這個小機關給撤了,那如果沒有撤掉,十之八九就是被困住了。”方青離道:“容錯率有點低,但不可否認還是個好計謀。”
“公子,您之前還對那個公主不屑一顧,最近怎麼老是對她讚不絕口的。”藺遠納悶。
“我......向來對事不對人。”方青離說。
“也幸虧公主機智,要不然皇上不在宮裡,迎嵐殿出了事,您不就得被——”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這茬!”方青離一拍案,登時惶恐起來:“謝謝老天爺賜給我這麼一個機智的公主。”
柳煙喝着小廚房燉的一盆蓮藕排骨湯,心裡面一直在疑惑。
皇后和白琛殺的這個回馬槍很是厲害,如果不是自己早有準備,恐怕就真的使得萬年船了。
如果沒人泄密,她還真不信以皇后母子的智慧能有這麼狠的一招。
“公主,花太醫來了。”
柳煙擡眸見花子譽站在殿外,彎腰朝她行禮,然後揉着脖子走進來。
“子譽哥......”一股愧疚感涌上心頭,柳煙覺得難以解釋,還是不要解釋了:“你怎麼來了?”
“你大哥託我給你帶點東西。”花子譽笑道,然後從藥箱裡取出了一大堆的跌打損傷藥。
柳煙滿頭黑線。
“看你精神好像好些了。”她道。
“可能是睡眠充足了。”花子譽道:“我最近都改傍晚睡,能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早上醒過來就很精神。”
“你這個作息簡直是老年人作息啊!”柳煙打趣兒。
花子譽溫和一笑任她調侃,從懷裡取出一張紙來,認真的看,柳煙伸了伸脖子對着念道:“給柳煙送藥,給江琊藥錢。”
“最近好像記性不太好,睡的又多,突然發現用紙記下來是個好方法。”花子譽有些不好意思:“你大哥最近是幫我找了幾味珍貴藥材,還差點忘了這事兒,可不能不給錢。”
柳煙看他模樣軟萌可人,實在是不忍心在告訴他他們太醫院裡的大秘密,索性知道的越少大概更安全些。
“哎子譽哥,還有個問題要問你。”她一拍腦袋道:“你做好心理準備啊。”
“瞧你說的,我這麼大人還能被嚇着了?”花子譽道:“你問吧。”
“起屍是不是也要看屍體的分期啊?”柳煙道:“就比方說,人剛死的時候可能會比較好起屍,化成白骨了,就不能起屍了。”
“啊?”花子譽一愣。
“我好奇嘛!”
“理論上來說,應該是有一個最佳時期。”花子譽笑了笑不以爲意,坐下娓娓道:“人死後,肢體的柔軟度會發生變化,關節的靈活度也會發生變化,就像你所說的,全是白骨了,沒有肌肉支撐那也就不太能起屍了。”
柳煙若有所思。
“我若是個仵作,說不定能幫你完完全全的回答這個問題。”花子譽笑道:“可惜我是個太醫。”
“子譽哥我真替你驕傲。”柳煙笑道:“你忙去吧。”
送走了花子譽,柳煙坐回去繼續喝沒喝完的湯,她想着宮裡廚子手藝就是好,如果馮晚能吃這些而不用吃江琊做的飯那大概還能再長得高一點。
如果沒有任務,當個公主,有爹疼有肉吃,也挺好的。
方青離似是吸取教訓,成天沒事就來迎嵐殿裡候着,這就讓柳煙很頭疼了,她找了各種藉口躲在寢殿裡,沒別的事做就只能看書。方青離隨遇而安,只要迎嵐殿安他就能安,於是他也就在外面廳裡待着看書,兩個人各做各的,相安無事。
“他自己沒有將軍府嗎!成天待在我這兒!”最後是柳煙沉不住氣了,她每天困在寢殿裡感覺都快發黴,而且方青離杵在這裡她什麼行動也都不能行動了。
“上次皇后娘娘那事兒,應該讓將軍心有餘悸了,怕公主您再出事。”凝香居然幫着方青離說話:“而且保護公主府是皇上下的令啊!”
“父皇他明擺着信口胡說啊!”柳煙說:“聽說父皇回來了,我要去找他把事情說明白!”
“哎?”凝香探頭出去瞧了瞧:“今天將軍沒來啊!”
“真的嗎!”柳煙喜出望外。
她做賊似的躡手躡腳的跑出寢殿,張望了一下,如釋重負的伸了個懶腰:“真是太幸福了!”
“公主,將軍哪裡不好,讓您這麼嫌棄?”凝香跟出來替方青離抱不平。
“在我的世界裡,世界上除了好的人就是不好的人,他算不上好的那就是不好的咯。”柳煙叉腰道。
“將軍爲什麼算不上好呢?人長得又好看,文武雙全。”凝香追問:“而且他幫了公主好多回。”
柳煙一愣居然無法反駁,隨即陷入了沉思。
此等千古之謎柳煙實在是想不明白,乾脆不想了,拾掇拾掇去給白淵請安。
白淵風塵僕僕的回來,看見柳煙頓時喜笑顏開,什麼疲憊也瞧不見了。
“父皇您出去視察也不告訴我一聲。”柳煙充滿了怨念,尾巴一樣跟着他到處轉:“搞得我措手不及的。”
“措手不及?你又做什麼壞事了?”白淵一壁用帕子敷了臉一壁輕笑。
柳煙咋舌,聽這口□□後還沒急着趕着來告狀,不過皇后趁着白淵不在來找茬,自己必定是心虛的,那也不會主動來討罵。
“沒什麼啊,就是一下子很不適應!”
“朕看你是今天感覺不適應纔來找父皇談心的吧。”白淵坐罷,取了茶來喝,悠悠道。
“什麼意思?”柳煙覺得他話裡有話。
“青離今天回前線去了,他先前陪了你那麼多天,突然走了你不會覺得孤單?”白淵說。
“他去打仗了?!”柳煙脫口道:“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她轉念一想,自己這麼些天都悶着躲在寢殿裡自然也不會知道了。
“這就想他了?”白淵揶揄。
“我想他?”柳煙從鼻子裡哼出一身:“可拉倒吧,他走了我不知道多清淨。”
白淵笑而不語,看柳煙彆彆扭扭的就着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是自請回去的,朕是沒得到什麼了不得的消息,應該只是回去整肅留守的軍隊,不是真的打仗。”白淵道。
“父皇你也不問問清楚,這麼大的事......”
白淵好笑:“朕把兵權交與青離比交給自己的兒子還要安心,這其中關竅你慢慢就會明白。”
見柳煙捧着茶水一臉的不屑一顧,白淵道:“不如等他回來,給你們倆辦喜事?”
“噗——”柳煙噴了個滿天星。
“父皇,這就是我今天來跟你說的正事!”她覺得這是等不到自己完成任務白淵就非要亂點鴛鴦譜了:“我跟方青離那個娃娃親真的不能作數!”
趁着白淵要辨方反駁。柳煙搶在前頭道:“我不知道他對這門親事是個什麼看法,但是我真的和他不熟。”
“不熟?他之前——”
“那是他自作主張!”柳煙決定把自己的良心都扔了,保全自己的清白最要緊:“我對他一點兒意思都沒有,父皇你不是最疼我嗎?你不說我如果遇到自己喜歡的就跟你講,然後這個......就不要了呀!”
“這麼沒人性的話朕說過嗎?”
“你說過你說過你說過的!”柳煙急的跺腳:“君無戲言呀!”
看柳煙急的上火,一副要哭的樣子,白淵不得不開始思忖。良久,白淵道:“你認真的?青離這孩子朕看着他長大的,各方面條件都很好,整個未央都多少王公之女盯着他,若不是朕壓在此處,他怕是早就妻妾成羣了。”
“我認真地,非常非常的認真。”柳煙鄭重的強調。
“行吧,既然是阿九的意思,父皇當然尊重你。”白淵嘆了口氣,無可奈何的摸了摸她的頭:“只是做了決定,可不要後悔,咱們皇室中人很少有後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