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晚宴對柳煙而言根本是一種煎熬。
白淵坐在上座, 周圍環繞着百花齊放宮妃和臣子,應對自如的英俊帝王是那麼的耀眼奪目,但也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距離感。
那羣人臉上堆滿了笑容, 熱情的敬酒, 說着成篇成篇的吉祥話, 爲了能在這場宴會上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們挖空了心思的討好。絲竹歌舞聲喧鬧嘈雜, 震的人腦袋嗡嗡響,柳煙無聊的厲害便多喝了幾杯,有些上頭, 臉頰發燙,她歪斜了身體倚在椅子背上, 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 一旁的方青離斜身朝她靠近了些, 用肩膀託了託她沉重的腦袋:“你沒事兒吧?”他壓低了聲音:“看你臉紅得很。”
“沒有。”柳煙扶額:“你看,那些人, 有一半都言不由衷,多累。”
“少喝點。”方青離伸手將她桌前的酒杯推遠了一些:“不舒服咱們就回去。”
柳煙蹙了蹙眉,擡眸卻瞅見白琛起身,悄然避過人羣出去了。
她眸色一凝,轉身撐住凝香的手:“我要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方青離一推椅子要起身。
“不用, 我很快就回來。”柳煙道:“你在這裡陪着父皇。”
出了門, 渾濁糜爛的空氣被拋至身後, 她迅速清醒過來, 連着打了幾個噴嚏, 凝香替她披上斗篷道:“公主咱們不要走太遠,隨意逛一逛就好了吧。”
“你去迎嵐殿幫我取點薄荷腦仁來。”柳煙說:“下半場還沒開始, 暈了就丟人了。”
“可是......”
“讓你去就去。”
支開凝香,柳煙沿着小路疾走,她輕功在身,留下的腳步不深,走一段擦一段,也就沒留下痕跡來,相比之下白琛就笨拙多了,留下深刻明瞭的腳印,一路沿着腳印跟隨,越走越僻靜,柳煙四處一望發覺竟然已經離大牢這麼近了。
這牢她是蹲過的,自然熟悉,不論是不是年關都很少有人願意靠近,畢竟是個常常死人的晦氣地方,所以這座小亭也就受到了連累,雜草叢生,荒蕪的厲害。
月光稀稀疏疏的投射在冷色的石磚上,拉長了人的影子,柳煙一閃身藏到一棵矮鬆後,只看到白琛的背影,他對面似乎還站着人。
矮鬆上堆了厚厚的積雪,她不能伸手去撥開,只能就着這侷限的視角查看。
白琛攥緊了拳頭,似是壓抑着極致的憤怒:“你等着,我得不到太子之位,就把先前的所有事統統抖出來,且看到時候父皇是信我還是信你們這羣無名小卒!”
他們的談話就此結束了,隨後白琛另闢蹊徑離去,柳煙有些後悔爲什麼沒早點來,她看看四下無人便進了亭子,果不其然看見地上有淺淺的腳印,雜亂無章的交疊在一起。
“官靴。”柳煙還是認出來了:“果然白琛安插了爪牙在官員裡。”她比劃了一下,地上深淺不一的腳印不止兩個,只是混在一起實在看不清晰究竟有多少。
“蛇鼠一窩,我要去告訴父皇,讓他小心白琛。”她計上心頭。
可惜一場以應酬爲主的晚宴下來,白淵就被灌得爛醉,一羣宮妃巧舌如簧,花招百出的想把帝王請到自己宮裡去,又是一場大戲,柳煙看的有點心疼,但是又插不上話。
最終還是皇后擺出了正宮的架子震懾住一羣妖豔賤貨,把白淵給架回了鳳宣宮,柳煙在原地長嘆一聲,一頭扎進方青離懷裡。
“怎麼了?”方青離有些受寵若驚,摸了摸她膩在懷裡的腦袋。
“你以後不許跟父皇一樣。”柳煙的聲音陷在他的胸口裡,悶悶的,抱着他的動作更緊了一些。
“不會,我怎麼可能......”方青離失笑,聲音溫柔。
“真的嗎?”柳煙說:“我覺得父皇很不開心,但是又不能幫上忙,如果你以後也這樣,我更幫不上了,就會很難過。”
她語無倫次,方青離卻聽明白了。
“如果我三心二意,你就休了我。”方青離哄道:“我毫無怨言,這樣放心了吧。”
“不要。”柳煙的聲音軟軟的:“我捨不得。”
方青離脣角的笑紋深邃,忽的柳煙擡起腦袋道:“對了,你看見白琛了嗎?”
“好像回自己宮去了。”
柳煙把今天看見的事同方青離一說,方青離想了想道:“皇上今晚宿在鳳宣宮,想來白琛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皇后娘娘是他生母。”
“也是。”柳煙說:“明天一大早我就去跟父皇說明情況,不論是真是假,提高警惕總沒壞處。”
“你這算盤打的不周到。”方青離抱臂道。
“怎麼說?”
“沒了白琛上哪兒去找人繼承太子之位?”方青離似笑非笑:“除非有個皇孫備着,皇上心裡還妥帖一點。”
柳煙捏着下巴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猛地跳了起來:“你又套路我!”
“我認真地!”方青離輕輕鬆鬆捉了她的手腕,將她拖到暗處:“事關大局你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呀!”柳煙的臉居然紅了,說話也打結:“你......你不要亂來啊!”
“亂來?這怎麼能叫亂來?”方青離將她摁到長廊的硃紅色柱子上,湊近了微笑:“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跟你說我很懂的!”他輕柔的呼吸羽毛一樣拂過臉頰,撩撥的心跳加速,那種喜歡的心情幾乎要從胸腔裡溢出來,但是柳煙虛的不行:“生孩子......要很多步驟的!你糊弄不了我......”
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讓護國公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在某方面,這位號稱女諸葛的公主的確是白紙一張。
逗柳煙真的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就看她一張俏臉紅得要滴血,還要打腫臉充胖子的保持威嚴,方青離終於忍不住歪過頭去嗤嗤直笑,頎長的身軀因着憋笑而不住地抖動,留下柳煙一臉生無可戀:“柱子很冷的方青離你鬆手啦!!”
原本以爲這會是一個安詳的除夕。
第二天一大早,柳煙整裝待發準備去迎白淵,卻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大皇子白琛突然病倒了。
她呆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
寒風凜冽的捲進庭院裡,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身後傳來方青離憤怒的喊聲:“這麼冷的天你不怕凍出毛病來?”
玄色的斗篷披上身,溫暖又帶着方青離獨有的的氣息,讓柳煙稍稍冷靜了一點,她猛地轉身,抓住方青離的袖子道:“白琛在玩苦肉計!他知道我要揭穿他,故意裝病的!一定是的!”
“你先不要急。”方青離將她裹得更緊一些,低聲道:“皇后娘娘和整個太醫院的人都被請過去了,是裝病還是真病,很快就會有答案。”
“可是我昨天真的聽到他說的那些話!他就是始作俑者!不會錯的!”柳煙急切道:“青離你相信我!”
“我信你我當然信你。”方青離道:“凝香,你去鳳宣宮找留霜姑娘,問問大皇子情形,小心別讓人注意了。”
結果讓柳煙大失所望,白琛喝多了酒又吹了冷風,真真是病倒的。
皇后娘娘心疼到無以復加,哭了一整晚。到底是親生兒子,白淵也是焦慮,命令太醫院裡的人輪流留在白琛身邊侍奉,金貴藥材成堆的送過去,大動干戈,柳煙在迎嵐殿裡冷笑不已。
“這下好了,我說什麼父皇大概也不會聽了。”她咬牙切齒:“好一個白琛,我就不信你還能一直病着不讓自己好了!”
“稍安勿躁。”方青離道:“已經等了那麼久,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他如今用患病來糊弄想來也是黔驢技窮。”
“你就知道安慰我。”柳煙撇撇嘴。
“這不是還有我呢,怕什麼?”方青離微笑.
“你又沒有我聰明,要你有什麼用?”柳煙衝他吐了吐舌頭,臉色卻好看了許多。
白琛此次病來的十分古怪,只是小小風寒和醉酒,有太醫們輪流醫治卻一直不見好,一眨眼十來天了都還沒能下得了牀,皇后急的頭髮也白了許多,對太醫們自然不予好臉。
直到一日深夜,宮裡響起一陣女人尖銳的哭嚎,如貓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琛兒!!你醒一醒啊琛兒!!!不要嚇母后啊!!琛兒——我的琛兒啊——”
柳煙陡然間驚醒過來,一身的冷汗黏膩不堪,她下意識的跳下牀去霍的推開窗,朔風灌進來,她直勾勾的瞧着天際,原本清冷的月亮微微泛紅,分外駭人。
——白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