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透支的太厲害,柳煙睡了一天一夜,居然是被餓醒的。
渾身痠疼無力,她下意識的想要支撐起上半身,劇烈的痛楚彷彿要撕裂整個身體,她猛地低下頭去咬緊了嘴脣,遠遠地方青離道:“你就叫出來會怎麼樣嘛?”
“會很丟人......”柳煙似是扛過一陣,大口喘氣,她猛地回過神來,睨了一眼遠處的方青離,又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滑落的衣衫。
趁着她就要用僅剩的那點力氣慘叫,方青離眼疾手快的撲上來捂住了她的嘴:“這裡還在扶桑國境內,你不要叫了!”
柳煙在他胸前狠狠的捶了幾下,因着虛脫無力這幾下與撓癢癢無二致,方青離居然覺得沒什麼戰鬥力的柳煙很是惹人憐愛,冷不丁笑了起來。
猝不及防的,柳煙看他笑的開心,委屈的不得了似的,蒼白的嘴脣抖成一條波浪線,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她這一哭哭的天雷動地火,方青離的笑僵在臉上,他蒙了好一會兒才手忙腳亂的替她抹眼淚,一邊語無倫次的道歉:“對不起,我......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害得你這樣,你打我好了,我不笑了也不還手,你隨便打......你別哭啊!”
柳煙置若罔聞,方青離覺得這比軍營裡查出一百個奸細還要讓人頭大,他懊惱道:“是我蠢是我反應遲鈍,總是被你耍得團團轉,我剛纔就應該直接殺了追雲野......”
“你終於意識到你比我笨了。”柳煙忽的轉過頭來,認真的看着他。
她臉上還有晶瑩剔透的淚痕,但現在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剛纔梨花帶雨的根本不是她本人,方青離看了她一會兒,慢慢的站起身走到一棵樹旁,雙手抱着樹幹,用力將腦袋撞了上去。
“我真是太蠢了......”他發自內心的說。
“你還敢撞樹?”柳煙冷漠道:“你要早點聽我的話,哪裡還有後面那一大截子的事!”
方青離抱着樹,低頭看着地面,她這話說的是沒錯的,整件事柳煙都是關鍵性的人物,只一想到剛纔如果晚上一步,追雲野可能就會得逞,他就覺得煩躁的要命,恨不得穿回幾天前掐死自己。
“不對呀?”他扭頭道:“我若真是信了你的邪,你現在就已經是追雲野的小老婆了。”
柳煙翻了翻眼睛似是在回憶,方青離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迴應,過了一會兒,柳煙放平目光認真道:“我覺得我可以幹掉他。”
“我的姑奶奶。”方青離一手扶額:“你知不知道在房【】事上男人通常是占主導地位的,除非你是受過特殊訓練的......某種職業人士。”
柳煙眨眨眼,彷彿是大病初癒她腦子還不太靈光,方青離撲上來用手掰正她逐漸啓動的腦袋一字一句道:“不許說什麼你要去接受特殊訓練!想都不要想。”
“關你什麼事啊?”柳煙眯起了眼,貓一樣的呢喃:“我好餓啊......”
方青離一愣,倏地想起來她被抓過去到現在過了好長時間了,滴米未進,大爲心疼。
“你在這兒待着,我去周圍看看有沒有什麼獵物可以打來的。”
“哎哎哎!”柳煙道:“你就這麼走了啊?”
“要不然呢?”方青離納悶。
“你就這麼走了......萬一扶桑國的人......”
“你害怕啊?”方青離恍然。
“我......我纔不害怕!”柳煙扭過頭去:“你走走走趕緊走。”
方青離直想發笑,卻又得忍着:“你放心,我不走遠,就在附近。”他走了兩步一拍腦袋:“對了,之前你那樣......沒辦法幫你穿衣裳,你自己把衣服穿好。”
方青離特地在周圍多溜達了幾圈,生怕回去撞到柳煙換衣裳,他打了兩隻山兔,又採了些漿果帶回去。
重傷在身,只穿衣服這件事就把柳煙搞得氣喘吁吁,她不得已側臥在地上,用手指寫寫畫畫。
“都這樣了還滿腦子的小九九,你真的不累嗎?”
柳煙翻了個身,將腦袋枕在手臂上瞧方青離,方青離削了幾根樹枝支起了烤架,開始烤肉。
“你爲什麼會在梨園唱戲?”被篝火的溫暖沐浴,柳煙渾身鬆懈了幾分,懶懶道:“不僅僅是因爲梨園裡有達觀富貴,三教九流吧?”
“我喜歡唱戲。”方青離道。
“向來人喜歡的東西都不會做的太差。”柳煙道:“你唱的是很好聽。”
“你不會覺着,一個戲子掌握着白朝的兵馬大權是一件很荒唐的事麼?”方青離眸色一暗。
“荒唐?在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這個詞。”柳煙輕哼了一聲:“我本身已經夠荒唐了。你是荒唐不過我的。”她頓了頓道:“況且,唱戲和打仗並不矛盾啊。”
“可惜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沒有你想的這麼通透。”方青離嘆了口氣。
“你爹......發生了什麼嗎?”
方青離渾身一怔,微微驚詫的看向柳煙。
“我記得皇上之前提過你爹,但絲毫沒提過你娘,我猜你娘應該是早逝,那對你影響比較大的應該就是你爹,但是你爹如今又不在......”
“你猜得沒錯。”方青離將樹枝翻了個面,神色淡淡:“我爹從前是梨園的名角,也與皇上相識相知與梨園。”
他的話匣子竟然就這麼打開了,柳煙若有所思的聽着他說:“他們之間確實是極其真摯難得的友誼,皇上微服出遊時時常叫上我爹,偶爾也宣我爹進宮唱上幾本,僅僅是如此,宮裡依舊要傳流言蜚語,越傳越遠,傳出宮牆外也就變了樣。”
“我爹原是灑脫,即便是周圍的人會指指點點,他依舊與皇上往來,只道身正不怕影斜,可是......”他的五指一緊:“後來......有一天,皇上歇在皇后娘娘那裡誤了早朝,皇后娘娘怕被詬病,便硬生生將罪過安在了我爹那裡,說什麼帶着皇上夜夜笙歌......”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他說:“後來皇上不得以只能治了我爹的罪,同時答應將我當親生兒子一般教養,我爹同我說,皇上有皇上的不得以,要怪只怪世上終究是愚人多於智者,而我們只能去適應這個世界。”
“所以你纔會去打仗?”
“我能打仗,才能合理的留在皇上身邊。”方青離道。
“我之前問過我大哥,白淵到底是不是一個好皇帝,他說一個人不會英明一輩子。”柳煙說:“原來是這個道理。”
“一個人統治一整個國家,但又何嘗不是被國家的方方面面所操控。”方青離道:“就像皇后,她有家世,有手段,皇上終究要顧及她三分。”
“不好意思,勾起你的傷心事了。”柳煙抿了抿嘴脣。
“沒事,說出來我心裡也痛快一些。”方青離將樹枝遞給她:“看你餓的眼睛都發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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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遠和狄康簡直是望斷秋水才把方青離給盼回來。
“將軍啊!我們這兒又擔心又不能擅自去找,真的是愁死了!”藺遠哭訴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狄康安慰道:“軍師這是怎麼了?沒事兒吧!要不要請軍醫來看看?”
柳煙下馬之後就腿軟,只能駕着方青離才勉強能走動。聽到軍醫她臉色一變,方青離已經搶在前面開口道:“他沒事兒,就是在路上嘴饞非要吃野味,然後吃壞肚子拉虛脫了。”
柳煙目瞪口呆的聽他信口胡謅。
狄康語重心長道:“軍師啊,你沒行過軍,不知道這肉也有有毒和沒毒之分,不能隨便吃的。”
“我頭暈我先進帳子歇一歇。”柳煙一副要死的模樣。
把柳煙安頓好,又扔給她一件乾淨衣裳,方青離才折回來,狄康和藺遠還在外面候着。
“將軍,到底是怎麼回事?”狄康道。
“說來話長,總之多虧軍師機智,追雲野的陰謀纔沒有得逞。”方青離道:“有沒有人中了屍毒?”
“只有幾個。”藺遠道:“小煙來的時候帶了些糯米,都已經解了。”
方青離微微驚訝,隨即嘆道:“以後要更加小心,軍師帶來的糯米終究有限。”
“現在知道了他們的老底,就不用怕了。”狄康道:“只是......如今右副將位置空懸。”
“藺遠上。”
“我?”藺遠愕然。
“你怎麼了?這次帶兵突襲的是你,做得很好。”方青離揮手,徑直往傷兵營走。
“公子......”藺遠小跑着跟上去:“我真的可以嗎?我怕......”
“我是不怕,你要是怕你可以拒絕。”方青離不看他。
“公子不怕,那我也不怕。”藺遠咬咬牙,堅定道。
“哎對了。”方青離一路檢查傷兵,一邊跟藺遠道:“你回頭有空去附近看看有沒有城鎮,去給我買點東西回來。”
柳煙趴在塌上養傷,方青離回到軍營就忙碌起來,也不怎麼有空回帳子,只吩咐藺遠按時給她送飯,她無所作爲就百般無聊,然後一睜眼就開始期待方青離什麼時候回來。
因爲方青離每天晚上回帳子都會給她帶一小包蜜餞。
這無疑是軍營苦行裡的一點調味劑,再加上柳煙本身的確是個姑娘,便更加愛不釋手了。
方青離難得回來的晚一些,看見柳煙抱着褥子睡着了,他躡手躡腳的走到塌邊,將零食放在她枕頭下,然後微微屈膝打量着少女的臉龐。
他不得不再次感慨,說話的柳煙和安靜的柳煙,完全是兩個人。
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濃密的睫毛和桃花形狀的眼廓,讓人無端想起“山明水秀”這樣一個詞來。
他靠近了些,伸出手去輕輕撥開了她額角的碎髮,又靠近了些。
驟然間他就愣住了,動作也僵在原地,心裡的一些悸動鬼使神差的促使他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他直起腰,用指骨頂了一下太陽穴,刺痛讓他清醒過來。
極度邪門兒,他心裡犯着嘀咕,飛快地回到虎皮上睡下。
結果他做夢夢到一晚上的柳煙。
第二天一大早,柳煙先醒了,她揉揉眼睛坐起來,破天荒的發現方青離人居然還在帳子裡。
方青離向來早起,練兵也都是親自帶的,這種情況少見,她在枕頭旁邊一摸,心滿意足的摸到了瓜果乾,然後跳下牀跑到方青離的身邊。
“喂,醒醒。”她用一根手指去戳方青離的臉頰:“扶桑國打進未央都了。”
“柳煙!”說時遲那時快方青離就直挺挺的坐了起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了,扭頭,看見柳煙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
“你叫我幹嘛?”柳煙道。
方青離呆了兩秒,猛地捂臉。
“你有小秘密。”柳煙蹲下來托腮,一臉認真的說。
方青離倏地回想起來這個女細作在察言觀色方面天賦異稟,慌忙轉移話題:“你能不能換好衣服先出去,我也要換衣服。”
柳煙想想他難得一次可以獨佔軍帳,於是便披上外套,整理髮髻,一邊折騰一邊道:“我覺得我大好了,咱們應該趁勝追擊。”
“行行行,你先出去。”方青離面色晦暗。
柳煙狐疑的瞅了他好一會兒才肯出去,方青離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然後纔敢掀開被子。
“這該死的夢。”他望了望腿間的帳篷,懊惱到沒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