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您這算是得罪她了。”凝香愁眉苦臉。
“我跟她的樑子應該也不是這一天結下的吧。”柳煙不以爲意:“不過好奇怪啊,她今天來是專門來捱罵的?難不成來看我笑話?我也沒笑話可給她看啊。”她晃着鞦韆迷惑。
顯然失憶的柳煙變得神經大條起來,動腦子很累就乾脆不動。
直到下午, 太后身邊的人傳喚她去慈惠宮, 說廣渠王妃小產了。
柳煙坐在桌邊吃龍鬚麪,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她狠狠一吸, 湯汁濺了一臉。
“她小產關我們公主什麼事?!”凝香對着那太監據理力爭。
“廣渠王妃早上剛到,也就見了九公主一個人,然後就小產了, 你說與公主有沒有關係?”那太監似笑非笑。
“凝香凝香!”柳煙對凝香招手:“小產什麼意思?”
凝香看見那太監的表情裂了一下。
主僕二人來到慈惠宮,一進門就聽太后厲聲道:“跪下!”
牀榻上, 廣渠王妃哭的梨花帶雨, 喘不過氣來, 還要在喘氣的間隙裡說:“太后娘娘,都是玉兒自己不小心, 不關九公主的事。”
柳煙看了看太后,看了看牀上的廣渠王妃,又看了看凝香:”本來就不關我的事啊!“
“還敢狡辯!”太后怒道:“哀家看你根本就是裝失憶!把皇帝和揚威將軍騙得團團轉!又嫉恨良玉從前與揚威將軍情投意合,就趁良玉懷上身孕的時候下毒手!”
“懷孕?”柳煙開始抓重點:“小產是指懷孕?”
“小產是指懷孕前期,孩子掉了。”凝香在一旁咬耳朵。
“她懷孕了嗎?”
“不知道啊......”
“你在竊竊私語什麼!”太后尖尖的護甲指着她斥道:“有什麼話當着哀家的面不能明說?!”
“我跟她統共說過兩句話, 也能讓她小產?”柳煙奇問:“我這麼厲害嗎?”
她是真心誠意發問, 在太后看來卻是冷嘲熱諷, 廣渠王妃哭的更悲傷了, 太后氣得渾身發抖:“你這心如蛇蠍的女人!良玉好心去探望你, 你都給她吃了什麼?!”
“我給她吃了什麼?”柳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她一來我就說啊呀我這裡飯也沒做,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你要不你走人唄。”
“你這個粗鄙不堪的女人!”太后眼睛瞪的老大。
“咱們就事論事好不好別人身攻擊了。”柳煙說:“所以我真的沒給她吃什麼。”
“你給我喝了杯茶!”廣渠王妃似是聽不下去了, 抽抽噎噎的提醒。
“茶?”柳煙一愣,看了一眼凝香似是詢問,凝香道:“茶是內務府給的,我們公主也有喝啊!沒什麼異常啊!”
“你們自己喝當然沒什麼異常!你是不是在茶里加了什麼藏紅花之類的寒涼藥物!”太后道。
“藏紅花又是什麼?”柳煙抓重點。
“太后娘娘,九公主她也是情有可原,是我自己不好,不該去她面前給她添堵,更不該從前愛慕將軍。”生怕太后去給她解釋藏紅花是什麼,話題又跑偏,廣渠王妃連忙嚶嚶求情,把談話拉回正軌。
“良玉,這裡有哀家替你做主,你不要怕!”太后安慰她:“這孩子是女人的命啊,哀家知道你心裡苦,哀家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所以藏紅花到底是什麼?”柳煙抓狂。
太后道:“跪下,給良玉道歉。”
“這個不行,下一個。”柳煙想也沒想就回絕了。
凝香發現,失憶的柳煙就是個愣頭青,果不其然惹惱了太后,她就被抓起來關禁閉了。
太后好像對跪漢白玉地磚的懲罰已經膩了,那頭靠近冷宮的地方開出一個小院子,把她往裡一丟門一鎖,然後說什麼時候柳煙願意給廣渠王妃磕頭認錯,什麼時候放她出來。
“這件事,皇帝來說情也沒有用!”太后道:“白卿九這個野丫頭,成日興風作浪,哀家非治治她不可!你敢去找皇帝告狀,哀家就打斷你的腿!”
凝香被遣回了迎嵐殿,她一路上苦思冥想,好像有些看明白了,這廣渠王妃根本就是太后派來的試金石,想刺探一下柳煙到底是真的失憶還是假的失憶。
而如今看來,他們都覺得柳煙是在裝,那必然要將她與白淵等人隔離開來。
可是,看太后和廣渠王妃的反應,那小產的事又彷彿不是在開玩笑。
她漸漸的又想不明白了,覺得就算被打斷腿也應該去找白淵,方青離不在,只有白淵能救柳煙。
於是苦等許久捱到傍晚,她估摸着白淵忙完了,就吭哧吭哧往御書房跑,不料中途卻被一個人高馬大的太監捆了,布條塞嘴。
“不要壞了殿下好事。”那太監拍了拍她的臉邪笑,便把她拖着往僻靜處去,凝香眼見着哪兒有一口井,嚇得嗚嗚哭鬧,那太監抱起她就要往井裡丟。
忽的,一旁傳來一清脆的女聲道:“皇后娘娘說了,井水乾淨,多打幾桶留着,我記着那兒就有一口井。”
那太監警惕的轉了轉眼珠,然後果斷的丟下凝香,一溜煙跑了。
凝香驚魂未定,卻見拐角處跑來一個穿着琥珀色裙衫的宮女,儼然是留霜。
“沒事了沒事了。”留霜一邊替她解綁,一邊安慰。
嘴裡的布條一拿到,凝香就趴在留霜肩頭哇哇大哭起來:“嚇死我了,哇——還以爲要死了!!廣渠王妃太狠了,太后娘娘太狠了哇——”
“小點聲!”留霜嘆了口氣去捂她嘴,這肆無忌憚的脾氣多半是柳煙慣的,她低聲道:“我看那個太監臉生的很,倒不像是太后面前得臉的人。”
“啊?”凝香擦了擦眼淚,她忽然想起來:“他剛纔說,不要壞了殿下好事。”
“殿下?”留霜斟酌了一下這個字眼,眸色一沉:“不說了,先回迎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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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煙在屋檐下站了一會兒,屋檐上有水滴落,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小步退到屋檐裡,然後開始後悔中午沒把那碗麪吃完了再出來,此時肚子是餓得咕咕叫了。
“喂!我好餓啊!有沒有人啊!”她衝着外面叫。
她記得外面有兩個侍衛把手,但是此時卻不搭理自己,她煩躁的在原地打了一會兒轉,走到門前大喊:“本來就跟我沒關係!你們把我關到死我也不會道歉的!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聲音在空曠的院落裡盪開迴音陣陣,飄過來的雲遮住了稀疏的月光,小院子裡驟然間幽暗下來,只有斑駁樹影鬼怪一樣舞動,她倏地覺得有些害怕,小跑着回到屋裡去。
屋裡好賴點了一盞燈,燈火如豆,將廳裡照亮,那一張密佈灰塵和蛛網的牀榻冷冰冰的擱在牆角,她看也不想看一眼,就在原地掃出一塊乾淨地方,抱膝坐下。
地磚也是涼的,一直涼到心底去了,她望着外面的天色,回想着一切。
只要一動腦子想,就彷彿有刀子在腦袋裡攪動,她痛的渾身冒冷汗,額頭用力的撞擊膝蓋,希望緩解痛楚。
外面落下伶仃的雨點,漸漸地雨勢大了,“嘩嘩”作響,屋檐下掛了厚厚的水簾,卻擋不住寒氣涌入,那裹着風的雨絲也趁虛飄了進來,沾溼了地面,暈開一個又一個深色的紋案。
好像有人在天上哭一樣,柳煙想着,要不然怎麼會流這麼多的眼淚呢?
她吸了吸鼻子將臉埋進膝蓋裡:“方青離,你在哪裡......來找我好不好。”
“窸窸窣窣”的聲音出其不意的爬滿耳朵,她渾身僵硬,眼睛因着恐懼而睜得老大。
對於那些東西的恐懼是紮根在身體裡......與生俱來的,一旦觸發,就會無休止的瘋漲,不論她怎麼的想要剋制都剋制不住。
——是她鮮爲人知的弱點。
那聲音卻漸漸地靠近了,她顫抖着遞去餘光,卻見一條頎長的百足蟲從那溼漉漉的地磚上爬進來,它身體柔軟帶着令人頭皮發麻的蜿蜒,一點一點爬到乾燥的區域。
她連大氣也不敢出,手腳並用的往後退,一回頭,卻又見房樑上倒掛下來色彩斑斕的毛蜘蛛,那些蟲子都是趨光趨熱的,外面又冷又潮,自然全都往這乾燥溫暖的一處地方彙集。
眨眼間,這小小一間屋子,因着常年無人打掃,蟄伏的蟲子傾巢而出,桌椅上,磚縫裡,柱子上,密密麻麻,肆無忌憚。柳煙臉色蒼白如死,她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用手抱着腦袋,瘋了一樣衝進雨中。
“開門!”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捶門:“放我出去!!”她聲音裡帶着哭腔,像是要崩潰了:“我道歉,我道歉還不行嗎!!你們放我出去——”
“現在纔想要道歉,晚了。”外面的人哼笑了一聲:“你就挨着吧。”
雨勢磅礴,她渾身已然溼透了,頭髮也凌亂的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扶着門一點一點的滑落,在雨中縮成一團。
大雨一瓢一瓢澆在她身上,像是要將她單薄的身軀擊垮,寒意滲入肌理,她起先還打哆嗦,後來卻有些麻木了,唯有睏意襲來。
好累。她想,從一個冗長的夢境裡醒來了,卻又掉進另一個辛苦的夢境裡,輪迴週轉,終究是在受苦。
她絕望的抱緊了手臂,倚着冰冷堅硬的院牆,昏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