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小跑着趕到了方青離的屋前, 打開門卻發現方青離還在睡着。
上一次給他下了個藥,讓他忘記對自己長篇大論的事情,卻沒想着那藥效有沒有後遺症。
“喂。別睡了!”她心下有些懷疑, 難道一切都是自己臆想, 於是急不可耐的湊上去拍了拍他的臉。
方青離似是悠悠醒轉:“公主新婚燕爾, 怎的有空來瞧我?”
看來他腦子清醒得很, 就是在裝罷了, 公孫巧心裡頭是又氣又好笑:“你非要說這種話來氣我麼?”
方青離翻了個身背對着她:“孤男寡女,公主出去吧。”
“我不出去!”公孫巧一把掀開了他身上的被子,作勢便要撲上去抱他, 方青離一個機靈翻身一躲,從牀那一邊下了地。
“看來你恢復的很好嘛!”公孫巧朝着手臂似笑非笑。
“託你的福。”方青離警惕道。
“你爲什麼要跟我這麼客套!”公孫巧跺了跺腳:“我知道, 姬煌的事情是你幫我出頭的。”
“姬煌?”方青離的眉間掠過一絲疑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沒別的事, 你出去吧。”
公孫巧皺眉,她掃了一眼牆壁, 曼聲道:“之前那把弓去哪兒了?”
“被我拉斷了,扔了。”
“你非要撒謊不肯承認做什麼!”公孫巧氣結:“你分明就是對我有意的!還偏生裝出這副無情的樣子折磨誰?”
方青離沉默了半晌,破天荒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結果。”他說:“我應該什麼都不管直接逃走的。”
公孫巧還要說什麼,他卻搶過話頭,斬釘截鐵道:“公孫巧, 我最後認真地重申一次, 我不喜歡你, 而且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喜歡你。我們兩個也算是相識一場, 你有難我的確做不到見死不救, 但我做這些只是爲了報答你撿了我一條命回來。你可以說我其實不用還你這個人情,因爲你救我是爲了還我在戰場上放過你一馬, 那麼我現在已經救了你兩次,這兩次加起來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放我走嗎?”他頓了頓,望着公孫巧那由歡喜漸漸變作驚怒的神色:“如果這樣你還要違揹我的意願扣留我,或者將我打傷甚至殺死,那麼我只能說,你們公孫家的人都是忘恩負義,我方青離看錯了人,救了一隻白眼狼。”
他一口氣說完,屋子裡靜悄悄的,公孫巧呆呆的看着他,眼眶裡的憤怒消弭,化作點點淚光。
“你非要把話說得這麼絕嗎?”她喃喃道:“你做這麼多,只是爲了逼我做出選擇嗎?”
“是。”方青離道:“誤會再深,執着再深,對你我而言都沒有好處。我言盡於此。”
“你知不知道,我猜到真相時,心裡有多高興。”公孫巧說:“我想,你這塊石頭終於被我打動了,我迫不及待想來見你,還以爲你會對我說些好聽的話。”
“那你可曾知道,詩經有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方青離道:“如果我今天因爲你的三言兩語就改變了心意,那未來的某一天也一定會因爲別人的三言兩語而改變心意,這樣的方青離,你敢要嗎?”
公孫巧沒有說話,她低垂着頭,聳動着肩膀低聲的抽泣。
方青離遠遠地瞧着她,眉宇軒起,他想自己心軟的次數已經夠多了,不能再多。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經得起長途跋涉嗎?”公孫巧突然問。
方青離怔了怔,有些不明就裡,公孫巧擦了擦眼角道:“就你現在狀況,能孤身一人返回白朝?”
“我可以!!”方青離脫口道,他內心的激動幾乎按捺不住的要溢出來。
他越是如此欣喜,公孫巧心中越是酸楚,她輕聲道:“你願意我卻不放心,既然已經呆了這麼久了,便不在乎再多留幾天,等你身體完全好了,我備馬放你走。”
“多謝。”方青離朝她拱手作揖:“實在多謝!”
公孫巧不再理會他,轉身出了門。
江琊用皮囊迎着着涓涓小溪接了一些水回來,發現柳煙抱膝坐在一塊扁石上發呆。
“想什麼呢?”他將皮囊遞過去:“喝點水。”
柳煙接過皮囊去沒有喝,只是專注道:“大哥你跟留霜姑娘道過別沒?”
江琊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她:“你別告訴我你在哪兒苦思冥想就在想這個?”
“道過沒有嘛!”
“道了道了。”江琊一把搶過她手裡的皮囊:“不喝給我,真是八卦。”
“那你有跟子譽哥道別嗎?”
“子譽?”江琊微微一愣:“沒有。”面對柳煙頗爲疑惑的神色,他想了想解釋:“他在太醫院裡如履薄冰,我們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牽扯到他。”
“那爲什麼要牽扯留霜姑娘進來?”
“他們兩個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江琊皺眉道:“你爲什麼突然有這麼多奇怪的問題?”
“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柳煙託着下巴道:“子譽哥之前問了我一個問題。”
“什麼?”
“他說,江琊和留霜姑娘那麼好,你會不會覺得很難受?”柳煙道:“我說我還好啊,大哥人好留霜姑娘人也好,他們兩個在一起很是般配也很是幸福,那我爲什麼不高興呢?”
“然後呢?”
“然後子譽哥就沒有說話了。”
江琊眨眨眼,陷入了沉思,柳煙道:“我在想是不是自從留霜姑娘來了,你就不怎麼理子譽哥了?”
“沒吧。”江琊道:“自從上次他回去,就沒怎麼來看過我,我以爲他們太醫院很忙,或者他很累需要休息。”
“其實子譽哥很可憐的,他性格那麼軟又不像我睚眥必報的。”柳煙說:“他上次一個人返鄉去,我就覺得他是在太醫院裡被人欺負的慘了,心情不好,又不能跟誰說,其實這麼多年來,他跟你關係最好,又很依賴你。”
“也罷,我的問題。”江琊笑了笑:“等這次回去,和他好好道個歉。”
柳煙點點頭,江琊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想別的,你不擔心方青離?”
“現在擔心於事無補。”柳煙道:“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藺遠到底能不能糊弄住父皇。”
她一想起藺遠那老實模樣,就覺得心慌。
之前和江琊謀劃好,她便前去將軍府找藺遠,藺遠看到她第一反應是挺身護住方青離的牌位。柳煙對此有些無語,感覺自己給藺遠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面積,然後她就花了比平時多兩倍的措辭才同處於應激狀態下的藺遠說明情況。
她同白淵說自己要在將軍府爲方青離服喪,這兩天就不回宮了,這個理由合情合理,白淵自然不會不許,但是藺遠聽說方青離有可能活着,激動的要命,他好像不太擅長撒謊,柳煙就怕白淵心血來潮去將軍府走一趟,藺遠不光不能幫他打掩護還露出馬腳來。
她對着江琊一頓控訴藺遠,說藺遠這孩子實在老實,方青離手底下帶的幾個副將都太老實忠厚,最老實忠厚的狄康戰死了,說明老實忠厚並不是什麼好品德,人就要像咱麼六扇門的捕快一樣,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才能活得長久。
江琊說:“別把我們捕快扯進去,分明整個六扇門就你是這樣的。”
他一邊聽柳煙碎碎念,一邊着手安營紮寨,因着柳煙怕蟲子,他外出時隨身攜帶驅趕蚊蟲的香包香料,燃起篝火,在火堆裡撒上一把,他想着即便是沒日沒夜的跑,距離涼國還有一段距離,中途是要停下來休息的。柳煙看起來精神抖擻,從皇宮裡的優越生活一下子又風餐露宿起來,其實她也夠嗆,而且她嘴上沒個消停,其實是爲了掩飾內心的焦灼。
他一邊用力削着一根樹枝一邊想,經過這件事,如果方青離真的能夠活着回來,那小詞應該會坦率很多吧。
是夜,枕着潺潺的流水聲,頭頂着夜幕星河,兩個人枕着包袱,席地而臥。
江琊習慣性的起身,將外套脫下來給柳煙蓋上,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帶着柳煙出任務的時候,那個時候柳煙身子骨比現在還有孱弱一些,動不動就受涼,好幾次窩在人家房樑上竊聽時,她鼻塞流涕又不敢大喘氣,一張小臉憋得通紅,讓人覺得很是可憐,於是後來他外出就多帶一件衣裳,或是紮了篝火,將自己的衣裳脫給她。
一眨眼,大家都長大了,也各自有了更加珍視的人。
柳煙動了一下,江琊道:“怎麼還沒睡?明天還要趕路,不休息怎麼有力氣?”
“我睡不着。”柳煙一手枕着頭道。
江琊摸了摸她的頭,可以體會到她心裡的感受,但是任何安慰的言辭都是蒼白的,他思忖了一會兒道:“咱們那個計劃,總覺得容錯率太低,是不是能再想一個?”
此話一出,柳煙大大的眼睛眯了起來:“大哥你看不起我?”
江琊故作驚慌:“沒有沒有,大哥怎麼能看不起你呢!你是我們六扇門夜探一姐。”
“睡覺睡覺!”柳煙擡腿在他身上踹一腳:“我睡着了,你別跟我說話了!”
江琊暗自竊笑,心裡放心了不少,退回去倚着一棵樹幹闔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