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人自然落座,其樂融融,顯得柳煙如外人一般還在那兒跪着,太后對着方青離笑了起來,眼神中盡是喜愛:“青離你就坐哀家身邊,莫要拘謹,良玉坐青離身旁,若是青離嫌我這個老婆子無趣,你們兩個是小輩,可談的也多些,哀家看方纔你們在御花園裡就很是投緣。”
“多謝太后。”方青離頷首坐下,他身姿挺拔如鬆,目不斜視,倒是一旁的良玉郡主兩腮紅雲升起。
“哎,阿九,你怎麼還跪着。”白淵道:“快些來坐下。”
“謝父皇。”果真這皇宮裡只有白淵一個人是真心待自己好,柳煙默默嘆了口氣這才起身,她走到桌邊愣了一下,這座位安排的很是玄妙,太后一左一右是方青離和白淵,方青離旁邊是良玉,白淵旁邊是皇后,只剩下一個座,這座夾在皇后和良玉之間,還正對着太后。
“實在是風水寶地。”柳煙嘀咕,也不懼,大大方方的坐下。
一旁的皇后身上的刨花水有一股子濃香,另一旁的良玉郡主身上又是另一股子濃香,薰得柳煙直皺眉,一旁的皇后瞅了她一眼輕聲笑道:“還是母后面子大,能讓咱們九公主準時到場,先前那些非正式的宴席,九公主總要晚上那麼一時三刻。”
“皇后娘娘說笑了。”柳煙不卑不亢:“阿九回宮統共也就沒趕上幾場宴席,總覺着是有人不把阿九當自己人,連太后娘娘回宮這麼大的事也瞞着不告訴阿九,阿九不能早早的欣賞到太后娘娘的鳳姿,獨自在迎嵐殿裡懊惱了好久呢!”
皇后的神色一僵,那一頭太后對於這番話倒是十分受用:“哀家也不怪罪你那一日缺席。”
白淵虛了虛眼睛,眸光裡含了一縷笑意,故作嚴肅道:“阿九,還不快謝謝太后的寬宏大量。”
柳煙慌忙起身行禮,一臉的誠惶誠恐。
她坐回原位,餘光瞄見斜對角的方青離,看方青離似笑非笑,不禁微微着惱。
看我好戲,也不知道幫我解圍,你還不如我那個假爹呢!她狠狠的回瞪。
方青離永遠是一副“我不生氣,我就不生氣,你咬我呀”的欠揍神色,柳煙扭過頭去不搭理他,一羣人開了席,卻聽一旁的良玉郡主柔聲道:“青離,嚐嚐這塊蜜汁酥肉。”
她的餘光有些不受控制的轉了過去,看到那粉裙美人溫柔的替方青離夾菜,目光深情的要滴出水來了,方青離衝良玉郡主微微一笑,然後夾了那筷子肉示威似的朝柳煙挑了挑眉。
柳煙氣的恨不得掄起板凳就砸在他那張英俊的臉上,但是她忍住了,深吸了幾口氣,用勺子舀了一晚肉末豆腐遞到皇后面前:“皇后娘娘,之前多有冒犯,阿九在這兒跟您陪個不是。”
皇后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死死的盯着她,柳煙笑的是溫柔可人無懈可擊,那一頭白淵清了清嗓子,皇后一個機靈回過神來,強笑着接過碗來:“公主說的哪裡話,你既進了宮,便如本宮的親生女兒一般。”
柳煙得意洋洋的看向方青離,言下之意我就算給看不順眼的皇后夾菜也不會給你夾菜!
兩個人眉來眼去的甚是明顯,白淵看的樂此不疲也就裝沒看見,皇后還蒙在被柳煙無事獻殷勤的陰影裡,忽的太后擱下筷子悠悠道:“皇帝,咱們這是家宴,也沒有外人,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母后您說。”白淵驀地端正了姿勢。
“青離這孩子,文武雙全,相貌也好,聽說之前豫親王來爲女兒提過親?”
“回母后的話,不止豫親王。”白淵道:“其實我原本打算......”
“皇帝。”太后生硬的打斷了他的話頭:“哀家想着這樣難得的孩子如何能讓出去?必定還要留在我們白家,而且要給配上一位端莊賢淑,血統尊貴的女兒。”太后把血統尊貴幾個字咬的很重。
一旁方青離渾身一凜,他下意識的看向柳煙,柳煙卻沒看他,只皺着眉,似是在揣度。
白淵笑的有些複雜:“母后是有人選了?”
“良玉啊,哀家這不特意將她帶回來與你瞧。”太后展顏一笑:“她父母雍親王夫婦早逝,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如我的親孫女一般,是我一手□□帶大,琴棋書畫,女工烹飪是樣樣精通啊。”
“太后娘娘......您就別說了。”一旁良玉郡主已經羞紅了臉:“大家都在呢。”
“哀家原以爲這裡都是自己人,想不到你還是害羞,那便回頭再說。”太后寵溺一笑道:“青離啊,這什麼樣的姑娘是賢妻,什麼樣的姑娘不是,你可要擦亮眼睛好好甄選。”
方青離有些發矇,一時竟忘了接話,那一頭柳煙的腦子轉的飛快。
太后應當是怕方青離的兵權落到別人手中才會有此提議,當着自己的面,顯然是看不上自己順帶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而且現在看來白淵對這個太后順從孝順的居多,她心頭莫名的有些不痛快,說起來自己也算是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的六扇門扛把子,女工和烹飪這種東西,理論他都知道!只不過很少實踐罷了,有什麼好了不起的!
啊,方青離這個死人高興壞了吧?都高興傻了!她眯着眼睛偷看。
“青離。”良玉郡主小聲開口道:“聽說你驍勇善戰,可有常常受傷麼?”
柳煙心想,廢話,打仗能不受傷麼?
“難免會有些傷疤,不過也無大礙。”方青離輕描淡寫。
那良玉郡主竟然因此抽泣起來:“那你一定很痛吧.......”她一壁梨花帶雨,一壁用絹子拭淚:“還有那些將士們,爲國捐軀,家中妻兒只能翹首盼歸,就如詩詞中寫的那樣......”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柳煙端着酒杯接了一句。
那良玉郡主愣了一愣道:“是,是這句。”
“郡主願意當年輕俏寡婦心也真是大。”柳煙含含糊糊的說着:“換我我可不樂意。”
“你這是什麼意思?”良玉郡主瞪着一雙水靈靈的淚眼瞧她,甚是楚楚可憐。
“她胡說八道,口不擇言!”方青離的聲音涼涼的:“郡主別理她。”
“也是。”柳煙怒極反笑:“如果娶的是良玉郡主這樣的大美人,將軍肯定追着趕着也要活着回來哦?”
方青離微睞雙目:“我和郡主八字還沒一撇,某人字裡行間怎麼聽着這麼酸呢?”
柳煙一愣,不輕不重的把酒杯頓在桌上,咬牙切齒:“酸你個大頭鬼,你可勁瞎想吧!”
“你們聊得這麼開心,聊些什麼呢?”白淵冷不丁插了進來,笑盈盈道。
柳煙剛要說話,那良玉郡主黃鸝鳥似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剛纔我與青離聊聊戰事,九公主忽的說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又問我爲什麼會樂意守活寡。”說到這裡她潸然淚下:“良玉傾心於將軍,如果嫁於將軍,必定會耐心等待,哪怕是一輩子,只是九公主不知爲何詛咒將軍戰死,將軍史整個國家的棟樑,他若是有事,那豈不是國本動搖,這詛咒未免也太惡毒了。”
柳煙和方青離隔着一個座位面面相覷,柳煙心想這姑娘告狀告的實在有水平,當事人都在她還敢放到檯面上來告,而且方纔還嬌羞的恨不得太后不要把她和方青離放到一起提,現在一口一個要嫁要等要傾心,女人變臉變得快真不是空穴來風。
果不其然,那一頭太后的臉色都黑了,白淵也有些尷尬。
方青離連忙幫良玉郡主擦眼淚,一邊擦一邊柔聲安慰:“別哭了別哭了,郡主你想多了,九公主不是這個意思,她又不是仙女,哪能說什麼就是什麼,不過逞口舌之快而已,沒那麼嚴重。”
良玉郡主一把抓住他的手,悲傷欲絕的忍住眼淚:“好,我不哭,良玉不惹將軍心疼。”
方青離原意大概是給柳煙打個圓場,沒想到良玉郡主這戲份一加進來整個就變了味兒,柳煙看方青離一張俊臉都在抽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徹底崩盤,太后猛地一拍桌案怒道:“你這野丫頭,妒忌詛咒也便罷了,竟然還能厚顏無恥的笑出來!”
“母后息怒。”白淵一邊朝柳煙使眼色,一邊好言好語:“原本青離是和阿九有娃娃親的,咱們這突然改了主意,她心中難過也實屬正常,她先前就與青離小打小鬧,想必只是開開玩笑,莫要當真。”
“小打小鬧?”太后冷笑:“我可是聽說的,她之前是死也不同意這門親事,後來豫親王一來提親她就哭着鬧着要追隨着青離,即便不說她現在如何,若是良玉真的嫁給了青離,那她還要與青離這般糾葛不清,豈不是□□行爲!”太后目光涼薄的掠過柳煙的臉,帶着輕蔑和鄙夷:“民間來的公主就是不能與純血統的公主相較,哀家看這些不檢點的習慣都是孃胎裡帶來的,皇帝,你說呢?”
終於說到點子上了,後半截顯然還帶了斥責白淵的味道,一時間整個桌上鴉雀無聲,只剩柳煙還有膽與太后對視着,她心中想雖然罵的不是自己的親爹也不是自己的親孃,可是總是覺得不平。
她用餘光注意着白淵,這個從一開始就執意捍衛自己的男人如同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低垂着頭,一言不發,他是一個好男人,好父親,好兒子,也因此而兩難。
“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不服氣?”太后不依不饒:“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她一拍桌案厲聲道。
柳煙她第一次覺得自己輸了,但不是輸給了太后,是輸給了別的東西。
她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離開座位,退了一步跪了下來:“阿九知罪。”
“去外面跪着反省兩個時辰。”太后道:“素聞你詭計多端,這是哀家罰你,你若敢擅自起來,哀家便打斷你的腿。”
柳煙一言不發,她也不再看周遭人的反應,轉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