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皇帝收到徐致祥彈劾張之洞的奏摺,這是他親政後要處理的第一件大事,讓年輕的皇帝頭疼不已。帝師翁同龢在身邊打小報告,說張之洞這人人品確實不咋地,而且地位遠不如李鴻章,可以查辦。但光緒皇帝很糾結,他心裡很清楚,張之洞也是慈禧太后欣賞的漢臣,他動不了。貿然動了,親爸爸肯定是要怒的。
光緒皇帝四歲進宮,對“親爸爸”慈禧的母老虎發威是有心理陰影的。打光緒進宮開始,慈禧就千叮萬囑必須教導光緒皇帝稱她叫“親爸爸”。慈禧太后對待光緒極端嚴厲,光緒小時候,慈禧每天都要訓斥他,管他皇帝不皇帝的,在她眼中,光緒就是一個小屁孩,有時甚至還要鞭打他,或讓他長跪不起。光緒有時候讀書不夠用功,慈禧就對着跪在她面前的小皇帝大聲訓斥,嚇得光緒渾身顫抖。
徐致祥彈劾張之洞時,張之洞已得到李鴻章的支持和慈禧的首肯,由兩廣總督調任湖廣總督,光緒皇帝聖旨都下了,張之洞明顯屬於二品以上的封疆大吏,按例涉及二品以上的人事,光緒皇帝要請示慈禧太后。
早在光緒十二年,也就是1886年,光緒皇帝虛齡16歲時,按中國傳統觀念,他已成人,具備了“披閱章奏,論斷古今,剖決是非”的能力。當年六月初十日,慈禧太后頒佈“懿旨”,著欽天監選擇吉期,爲光緒皇帝舉行親政典禮。
對慈禧這一決定,光緒皇帝的老爸醇親王奕譞很心慌,他二十年多前就和慈禧一起搞辛酉政變,殺了肅順等人,知道慈禧心腸毒辣,喜歡權力勝過任何一切。儘管“牝雞司晨,不祥;女主當權,國危”是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根深蒂固,慈禧作爲一個女人,卻把持清廷最高權力數十年,使滿漢王公大臣及中國的四億之衆拜倒在其裙下,她很享受這種快感,絕對不可能輕易交權。
思前想後,醇親王奕譞以退爲進,在慈禧太后準備讓光緒帝親政的“懿旨”頒佈後僅五天,就上奏稱與各位王大臣審時度勢,合力懇請慈禧太后從垂簾聽政改爲“訓政”,並表示皇帝“將來大婚後,一切典禮規模,鹹賴訓教飭誡”。
醇親王當時剛取代恭親王,知道自己的權力是慈禧給的,所以在訓政上破費了心思,他提出訓政的模式:“必須永照現在規制,一切事件,先請懿旨,再於皇帝前奏聞”。
慈禧太后本來也沒準備這麼快歸政光緒,只是那幫清流大臣在耳邊唧唧歪歪,聽得心煩,才表示要讓光緒皇帝親政。此時光緒的老爸提出還可以“訓政”,她自然心裡很高興,順水推舟,表示接受奕譞的訓政請求。這年十月,禮親王世鐸就跳出來,就訓政的細則奏報慈禧太后允准,其中一條是“凡遇召見引見,皇太后升座訓政”,也就是皇帝要召見誰,皇太后還要去看着,這就讓慈禧牢牢把握了“人事大權”。慈禧的權力實質上與垂簾聽政並沒有什麼區別。
按照《訓政章程》,訓政期間慈禧仍然可以在召見內外臣工的時候升座,前面設紗屏爲障,凡是臣工的升降罷黜的人選,仍然按照垂簾時候的規矩,都要太后自己審閱,由太后發佈懿旨,由內外臣工奏下。
到了光緒十三年,光緒又長大了一歲,慈禧太后便強行把自己的內侄女、都統桂祥女葉赫那拉氏嫁給光緒做皇后,即後來的隆裕太后。慈禧的侄女跟光緒帝是表親關係,比光緒帝大三歲,是嫡親的大表姐,小時候經常進宮,跟光緒帝玩過遊戲,算是童年的玩伴之一。
光緒帝做夢都想不到,這麼醜的表姐,會成爲皇后的候選人,她其實就是“剩女”,二十一歲還沒有找婆家,身高不矮但有些駝背,臉型不短卻時常哭喪着臉,沒有一點兒討人喜歡的地方。按當時的標準,女子二十一歲是個應該隱諱的年齡了。光緒帝在洞房中撲在既是表姐又是皇后的隆裕懷裡痛哭流涕,然後例行公事,估計牀上的滋味也不爽。不過慈禧爲了安慰光緒,還是給他選了兩位“姊妹花”——瑾嬪和珍嬪進宮。
幼帝一經大婚,便要親理朝政,這是大清國的祖宗之法,慈禧再強勢,也只好搬出皇宮到頤和園去“頤養天年”。爲加強對朝廷控制,慈禧在文武官員的安排任命上多用對其效忠之人。爲便於把握光緒帝的動向,慈禧將光緒帝讀書的書房由毓慶宮改在頤和園附近的西苑,要求光緒帝每日到頤和園向她請安,親政後的光緒帝必須將朝中大事向她“稟白而後行”。光緒每天要到慈禧住處請安,有時中午還要陪慈禧看戲。
儘管慈禧太后仍不斷以各種方式箝制着他,然而作爲一個年輕人,光緒皇帝總還要施展一下自己的政治抱負,他與慈禧太后之間的矛盾與衝突已經不可避免。光緒皇帝能依仗的,就是以翁同龢爲首的“帝黨”,尤其是在光緒帝親政之後,皇帝“每事必問同龢,眷倚尤重”。
翁同龢的家世其實很顯赫。江蘇常熟翁氏家族,父子宰相,同爲帝師;叔侄聯魁,狀元及第;三子公卿,四世翰苑。翁同龢自己還是咸豐六年狀元,先後爲同治、光緒兩朝帝師,歷任刑部、工部、戶部及吏部尚書,軍機大臣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在晚清政壇舉足輕重。
翁同龢在朝中有一個辦洋務的政敵李鴻章也就夠了,這時候冒出一個張之洞,跟在李鴻章屁股後面要修鐵路,翁同龢當然不能容忍。他建議光緒皇帝立即指派原來的湖廣總督李瀚章徹查張之洞。
翁同龢選人查辦張之洞是有講究的和考慮的:李瀚章剛被從富裕的湖廣地區調到了不願意去的兩廣,肯定不會包庇張之洞,而且李瀚章是李鴻章的哥哥,就算不扳倒張之洞,也至少可讓李鴻章和張之洞鬧翻。
張之洞這次被彈劾,提供黑材料的就是他的學生周錫恩,曾是張之洞得意門生。張之洞過生日時,周錫恩送給他一篇抄襲之作爲賀禮,張之洞開始以爲這文章牛氣沖天,特地裱了掛在自家客廳,後來經人提醒才知是怎麼回事,自此疏遠了周錫恩。周錫恩因此懷恨在心。
張之洞感覺不妙,專門進京,到湖廣會館設宴請李經述出主意,陪同的還有山西協同慶票號的老闆劉慶和。
李經述笑着對張之洞說:“翁同龢讓我的伯父去查你,顯然是想挑撥我們兩家的關係,用心險惡。伯父這個人呢,喜歡錢,只要劉老闆肯出手,我看眼前的危機不算什麼。”
劉慶和敬了李經述一杯酒,笑道:“有什麼在下能幫張大人的,實乃榮幸。”
“晚輩這裡有個計中計,可以一箭雙鵰,既可以解除張大人的危機,還可以扳倒翁同龢這隻老狐狸。”李經述說,只需如此即可。
張之洞聽了李經述的計策,,哈哈大笑,說,這個好辦。
李經述說:“那就先幫張大人度過眼前的危機,我們正好可以藉機扳倒翁同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張之洞連連點頭,拍手稱“妙,這一次,一定要把翁同龢這隻老狐狸趕出朝廷。”
李瀚章去廣州的路上,剛開始心裡很不悅,他覺得兩廣本來就窮,張之洞在任時又做了不少大事,新建廣雅書院,創辦廣雅書局,擴建了黃埔船廠,試製淺水輪船。粗略算一下,財政虧空應該有2000萬兩銀子,這個爛攤子,讓他去收拾,他很不爽,剛好可以藉機整整張南皮。
李瀚章到了廣州,沒想到張之洞拉住他的手,說:“李大人,你來了,兩廣省庫還有200萬兩銀子,都留給你用吧。”
李瀚章驚得張大了嘴巴,按說,他敵視張之洞,就算有盈餘,張之洞也應該揮霍一空,不給他留分文,沒想到,張之洞卻選擇“退一步”,爲李瀚章的上任鋪平了道路。加上李經述爲張之洞這人說了很多好話,李瀚章對張之洞再也恨不起來,調查也就應付公事了。
翁同龢對李瀚章的調查很不滿,本來還想繼續找人查張之洞。張之洞主動登門拜訪翁同龢,說有李鴻章的把柄要交給翁同龢。
翁同龢大喜,吩咐管家帶張之洞來見。張之洞見了翁同龢,客套寒暄了兩句,就表明來意,願意將李鴻章的把柄交給翁同龢,讓老翁不再追究他。
翁同龢說:“那要看張大人帶來的是什麼東西了!”
張之洞行完官禮,便從袖子中拿出一個花名冊,打開後足足有一米長,上面秘密麻麻寫了李鴻章在賑災中“賣官鬻爵”的名單和得到的銀兩,張之洞把花名冊呈給翁同龢,說:“此名單是我從吏部拿到的名單,經查實,李鴻章在災年共計賣官1221個,得白銀一百二十萬兩,規模之大,亙古未聞,翁大人可奏請太后和皇上嚴懲,以振朝綱!”
翁同龢顯然對扳倒李鴻章很感興趣,打開花名冊,面露喜色,但又心存疑慮,問道:“這名單哪裡來的?”
張之洞呵呵一笑,道:“翁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我表兄張之萬可是吏部尚書。不過下官拿到這名單,也破費周章。下官得到這份名單,獻給大人,是爲了表明張某人雖然也想修鐵路,但那是爲了強國富民。下官和李鴻章絕對不是一路人。張某的心還是向着皇上和翁學士的。”
“好!想不到他李鴻章也會有今日!還請張大人和本官一起進宮作證!”翁同龢見張之洞表情淡定,聽張之洞的話也不像在說謊,加之拿到李鴻章的把柄,越看心裡越高興,也沒有多想,放下茶盅,帶着名單和張之洞就直奔皇宮,去找光緒皇帝。
光緒皇帝看到李鴻章在賑災中“賣官鬻爵”的名單,心裡大怒,對帝師翁同龢道:“好他個李鴻章,仗着親爸爸的信任,竟然幹出如此勾當。朕馬上就去找親爸爸,撤了他的職務,收回他的黃馬褂,拔去他的三眼花翎。”
翁同龢見光緒皇帝發怒,心裡很高興,本來他只是想搞掉看着不爽的張之洞,沒想到意外逮到了李鴻章這隻大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