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愉看來,可貞唸了這麼多書,還會騎馬。又是那麼恣意飛揚姑祖母膝下長大。相處下來,也不是那等扭扭捏捏性子。肯定不會和一般婦孺那樣,去相信那些個鬼怪異志怪力亂神事兒。
可是,這兩天來,她卻發現可貞閒逛時候都是興致勃勃,上香也恭恭敬敬。
這心裡啊,就存上了疑問了。
雖然可貞不知道蘇愉想說什麼,但還是誠實道:“還好啊,都挺清幽,走走坐坐都挺舒服。”
確實是還好。
要是上輩子,這麼清幽名勝古蹟,沒有那些個商業氣息,可貞會很喜歡。
可是現如今,說實話,可貞真是挺敬畏鬼神。旁地方還好,一進那個大殿,可貞就覺着陰森森。
所以說,真是還好。
“那表姐信神佛嗎?”蘇愉眉頭微微舒展,又追問道。
可貞想了想,“算是信吧!”
若是上輩子,自己說不得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都很喜歡南懷瑾先生說過話:每個人不是拜佛,而是拜自己,實際上就是通過皈依佛實現真正自我超越話。
自來了這後,有了自己這個說不清道不明案例後。若說不相信,可是可貞覺着一些佛經裡話兒修身養性上還是很有意思。可若說相信,可貞也沒指望那些菩薩聽到自己禱告把自己送回去。
蘇愉難掩失望之色,“啊,可是《論語》上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孔夫子就是敬鬼神而遠之。”
一徑過來尋了蘇愉蘇忛並可貞三人往後頭三絕碑去大太太聽到蘇愉問出這句話,鬼使神差停住了腳步。身邊石媽媽立刻阻止了要行禮通報粗使丫鬟們。
“可這佛法佛陀和鬼神又有什麼關係?”
可貞很好奇蘇愉想法,因爲可貞心裡,這完全是兩個概念。再加上也知道別看蘇愉年紀小,可到底家學淵源,四書五經均是有所涉獵了。而且這些日子以來,三人也常常會論辯一番,得益匪淺,因此坐正了身子,好奇詢問道。
“怪力亂神神不就是鬼神麼,那些個菩薩神佛還不都是一樣麼。”蘇愉也端坐好。一本正經道。只不過這聲音,到底還是壓得很低很低。
“我想,話也不能這樣說。佛法是東漢時才傳入,那時候,孔老夫子早就駕鶴西去了,都無緣見過佛法,怎麼能把佛陀和鬼神相提並論呢!”
“可佛教和道教也並沒有什麼區別啊。人們不都是想靠祈禱和祭祀求得他們庇佑麼!”蘇愉不以爲然道。
“子夏說,孔夫子帶領弟子周遊列國,得病昏迷,子路讓他向鬼神求禱,孔夫子一向敬鬼神而遠之,堅持他死生有命富貴天觀點一直不求禱對不對?”
可貞不想對“子不語怪力亂神”做一番上輩子時聽說過“孔子不說話了。惟恐用力分散影響集中精神”註解。因爲不管是原來記憶,還是跟着蘇鐸複習,這一句話一直都是蘇愉所說那個註解。
蘇愉點了點頭。蘇忛也全神貫注聽着可貞說話。
“那,孔夫子堅持死生有命富貴天出自哪裡呢?”可貞微微笑着,問道蘇愉,又看了看蘇忛。
蘇愉顯然來了精神,“‘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生死有命,富貴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告訴我們,司馬牛雖然失去了兄弟,但子夏告訴他,人一生重要是認知天命,以仁爲己任,而不必意追求富貴,因爲以自私之心去追求不義富貴如浮雲,而符合仁義富貴,不是取決於人意志,而是出自天意,如果有這樣仁愛而不貪念富貴胸懷,那麼天下所有人都將樂意成爲你兄弟。”
“是啊!”可貞點了點頭,“‘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也,求外者也。’我者求是仁義禮智,求是學問積累,思想道德修養,人身境界追求,全於自我,只要堅持追求便可以種瓜得瓜種李得李。所以叫‘求則得之,舍則失之。’而外者,求則是富貴利達,這完全是謀事人成事天,並不是你一廂情願就可以求得。所以叫做‘求之有道,得之有命。’就像孔夫子對待金錢富貴態度:‘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謀事人成事天,孔夫子一生認知天命,以仁爲己任,既然已經做了自己該做事兒了,那自然就君子坦蕩蕩,不會後悔,不會糾纏了。”
蘇愉一愣,隨後點了點頭,可想了想,還是咬着脣瓣道:“孔夫子教導人們什麼叫做仁義禮智信,可是那些神佛呢,卻只教導人們求富貴求長壽求兒女!”
可貞失笑,“儒家確實教導人們完善道德人格,教導人們知道什麼叫做仁義禮智信,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教導人們‘止於至善’,教導人們‘吾日三省吾身’。就說三省吾身,每日都要反省自身,替家人謀慮是否不夠心,和朋友交往是否不夠誠信,師傅傳授知識自己是不是還不夠精通熟練。而佛法呢,佛法教人們做什麼?只是教人們求富貴求長壽求兒女嗎?”
可貞想到前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告訴蘇愉蘇忛,“有一回,我和母親姑祖母去廟裡上香,姑祖母說那些看起來虔誠不得了人其實都是口誦彌陀心散亂,喊破喉嚨也枉然。又說別以爲念了幾部經,燒了幾注香,放了幾條魚,舍了幾兩銀子,就可以向神佛菩薩買來福報了。”
蘇愉連連點頭,蘇忛卻是瞪圓了眼睛,顯然是頭一回聽說這樣論調。
“我回去細細想過,覺着,還真是如此。世人都求神拜佛希望神佛庇佑自己,求富貴求兒女求長壽,什麼都求。可有人,覺着自己拜了佛,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認爲什麼災禍都會有佛陀來替他們消除了,什麼福壽都會有佛陀送與他們了。”
“有人是做了壞事兒造了孽後百般求神拜佛指望消災解難,而有人則是妄求,獅子大張口什麼都想要。可是卻沒有好好想想,自己命裡究竟有沒有這富貴兒女和長壽。人福壽都是以自己積攢,一個人如果不知道檢討反省積攢福緣,只是盲目向外追求名利和福壽,過分亂求,過分貪得,爲求而不擇手段,即便你磕破頭皮,即便你再虔誠,亦是徒然,因爲你並沒有按照佛陀心願去做善事。要知道,佛家講可不是求,而是舍,是舍離對一切貪着之念。”
“佛陀出世,本就是爲了教導人們合理過好人間生活,完善道德,教人做人,做一個好人,做一個明白人,從而漸次超越人生趨向佛道走向解脫。想來孔老夫子跟釋迦牟尼佛是不曾見過面,可他們見解思想、行持教學卻不謀而合。你們倆說,這是不是可以稱得上一句‘英雄所見,大略相同’呢?”
蘇忛垂着頭抿着嘴脣,不知道想些什麼,蘇愉也有些遲疑。
“所以依我看來,只有真正懂得修因得果道理,知道什麼叫做命由我作福自己求,那麼,貪生怕死念頭自然就會消除,這就是所謂死生有命。只有不追求富貴,念念爲衆生,知道什麼叫做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業障消,智慧長,天災**自然也會消除,這就是所謂富貴天。”
“只是啊,道理人人明白,可但凡做起來,就沒有這麼容易了。”可貞嘆了一口氣道。
“表姐說是,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如孔夫子這般‘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反正我是做不到。”蘇愉支了手肘,向可貞連連點頭道。
可貞捂着嘴笑個不住,“我也做不到啊!”可貞說着又聳了聳肩,“不過佛陀就能啊,說實話,佛並不能保佑你不愁吃不愁喝無憂無慮,也不能保佑你長命百歲金銀滿倉官運亨通,佛自己都圓寂了,他對錢財名譽從來不感興趣。”
“表姐!”蘇愉捂着嘴笑個不住。
倒是蘇忛咬了咬脣瓣,“表姐,真能命由我作福自己求嗎?”
“當然可以啊,人這一輩子,福壽都是有定數,造惡自然就要折福,修善自然就要得福,求福求禍,全自己。六祖說,‘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太上感應篇》說,‘禍福無門,唯人自召。’《詩經》上也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人一念未生時候,就象湛然虛空一般,善惡還沒有形成。只由一念發動,趨向於好事即是善,趨向於壞事便是惡。開始不過起一念、行一事,但日積月累,串習一久,就有了善人、惡人區分。我剛剛就說了,儒家教人‘吾日三省吾身’,教人時刻慎始慎獨慎微,把持住了自己內心,就做到了斷惡修善。善惡自己做得了主了,以後命運便把握自己手中,自然就能夠災消福來了。”
可貞做了半晌神棍,說得口乾舌燥,連喝了兩盞茶,正待起身招呼兩人往前頭去,不妨蘇愉想了想,又開口問道可貞,“那表姐覺着什麼纔是怪力亂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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