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逆流(九)
因爲老練,她的精明不讓人提防,圓滑不讓人生厭,笑眯眯的一張臉像春光似的,誰見了都暖融融的。
她坐在圈椅上,抿着茶往下望,姐兒們像鍋裡的蝦似地想往她眼睛裡跳,而她只是笑着看向身邊的虞媽媽,輕聲問:
“老根兒,下面有沒有你家姑娘?”
她和虞媽媽是昔年舊友。幼時,兩家的院子只隔了一堵牆,兩人同穿一條花裙子,同讀一本臭《女訓》。後來雙雙被命運捉弄,家道中落,一前一後進了教坊做婊子。
有這交情,虞媽媽說什麼話她都會應。
可虞媽媽沉默着,舉着煙槍瞧了瞧下面,一眼也沒落在雲兒和昭昭身上,淡淡道:“有是有,但我懶得點出來。就算你看我面兒上開了後門,帶去雲州也不會認真教的。”
孫管事笑笑,起身打量着下面像一朵朵春花兒似的女人們。
她當了幾十年管事,官老爺們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她最清楚,首先得嫵媚溫婉,其次不能太精,枕邊人麼,是個不聲不吭只會挨撅的漂亮花瓶最好。
她點了幾個女人,身後的婆子把鑼咚咚敲響,用裹着紅布的鑼錘指了指:“你們幾個上來露臉兒!”
被挑中的女人大喜過望,笑着理了理衣裙,踩着衆人的目光走進了客棧,上三樓見到了孫管事。
孫管事上下打量她們一番,模樣正,身段細,都是賣春的好料子。
她心裡那點憐憫與不適早就隨歲月淡成煙了,笑着嘆了口氣,吩咐道:“外衫脫了,腳露出來。”
雖是婊子,大家也有羞恥心。瞧她們猶豫着,敲鑼的婆子從屋裡扯了塊布,聊勝於無地擋住:
“脫吧,下面兒都是女人,誰也不少什麼。”
幾個姐兒有些羞澀地脫了衣衫和鞋。
孫管事從圈椅上站起來,用一雙柔韌又粗糙的手挨個捏過她們的身軀,留下了其中兩人。
這倆人一個柔弱風流,一個豐腴嫵媚。
虞媽媽瞧了一眼,點破孫管事的心思:“揚州瘦馬,大同婆姨,你倒是會迎合老爺們的口味。”
“談不上什麼迎合,送這兩類上去不容易出錯罷了。”孫管事笑笑,“老爺們現在已經有些膩了,讓我去弄些船孃和姑子來嚐個新鮮。我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尋到幾個,高高興興地送上老爺們的牀,正準備領賞呢……誰曉得,八個裡面有七個都是歡場老人,老黃瓜刷綠漆,換了個名頭賣高價呢。”
“溫順乖巧的玩膩了,也該換換口味了。”虞媽媽狀似無意地挑起話頭,“要我說啊,男人還是喜歡偷不到的腥,帶點刺的魚。”
孫管事聽出弦外之音,又往下睃巡一番人羣,她點了幾個吊眉鳳眼的姑娘,不經意間又看見了雲兒和昭昭。
雲兒長相嫵媚中帶點英氣,能瞧出來是個潑辣性子。孫管事示意婆子把雲兒叫上來。
完事後她又看向昭昭,猶豫着難以抉擇。
這丫頭模樣不錯,偏偏年紀太小,鋒芒又太露。她漂亮得毫不遮掩,既讓人挪不開眼,又讓人生出防備和心悸。
這種爪子沒磨利的小畜生,誰敢把她放在枕邊吶?
孫管事嘆了口氣,收回目光,若有深意地看了虞媽媽一眼:“可惜了。”
雲兒和幾個姐兒被帶上來,孫管事照例揉捏檢查了一番,這批人裡她最滿意的就是雲兒,笑問道:“收得住自己的脾氣吧?”
雲兒溫婉起來不帶一絲諂媚氣,反而格外爽利,她福了福身,恭敬道:“還請奶奶放心,爲了前程,多大的苦都能嚥下去。” 孫管事滿意地點了點頭:“腦子清醒,是個好姑娘。”
人挑得差不多了。
孫管事擺擺手,讓敲鑼的婆子把名字記冊,笑盈盈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虞媽媽:“當真沒有你家姑娘了?”
虞媽媽在外圓滑,在好友面前卻是一副驢脾氣,搖頭道:“她自己造化不夠,還總想着一飛沖天,老老實實再修幾年吧。”
這話勾起了孫管事的興致。
孫管事支出頭往下面一望,只見那身穿紅衣的小姑娘站在人羣中格外顯眼,漂亮的眼睛裡泛着勾人的笑意,不怯不避地與她遙遙對視,彷彿早就猜到了她的目光最終會停留在自己身上。
“確實是個想一飛沖天的小丫頭吶……”
孫管事無奈一笑,轉頭吩咐婆子道:
“你親自下去,把她請上來。”
日頭毒辣,昭昭握着月琴的手已經微微滲出了汗。她面上淡然,心裡卻早就亂成了一團。
方纔孫管事的眼睛三番五次從她身上掠過,都沒把她叫上去,好不容易與她久久對視了會,又坐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說法。
孫管事不再往下瞧,似是已經把人招夠了,姐兒們垂頭喪氣,灰着臉作鳥獸散。
昭昭望了眼陽臺上的虞媽媽,忍住了想求虞媽媽幫忙說情的衝動,走進了落選的人羣中。
她的心一點點下沉。原以爲勢在必得,卻連孫管事的面都沒見上,準備好賣弄的本事一樣都沒派上用場……若是去不了雲州,一直窩在池淺魚瘦的青陽縣,哪能發得了財?又哪能給足承諾給虞媽媽的銀子?
難道她真要被虞媽媽擺在臺上,像條貓兒狗兒似的被人觀賞,露出自己一身皮肉,努力賣個好價……將來再走上窈孃的老路?
“紅衣服的那個!”
身後響起一道粗聲,昭昭回頭,見敲鑼的婆子衝她招了招手:“對,就是你。”
昭昭抱着月琴跑過去,輕聲問:“婆婆叫我什麼事?”
婆子道:“管事的叫你上去。”
失而復得。昭昭像個被救上岸的人般慶幸,笑着謝過了婆子,跟在婆子身後往樓上去。
婆子有些胖,踩得樓梯咔吱響,昭昭見她跛腳走不穩,一手拿着月琴一手扶着她。
“您慢些。”
婆子看了眼昭昭,順帶瞧見了她手中的月琴,嘆了口氣:“琴給我吧。”
昭昭略有遲疑:“孫管事覺得月琴刺耳?”
“那倒不是。”婆子反問道:“你見剛纔哪個上來的姐兒手裡拿着樂器的?只有你這種嫩瓜秧子,才以爲我家管事的幫老爺們挑女人會看重才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