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8.修寧(八)
“那些林戶石戶狀告官府,統統都被打回去,沒少鬧出人命。後來有個姓王的林戶,集結了百來個有冤屈的百姓,去攔了徐逢的轎子。”
“徐逢表面上說着會懲治下屬,爲民伸冤,結果卻安排遊明將這羣人逮住。逮住了還不算,他還聽信一個妖道的話,說這羣人怨氣十足,裝壇做法埋在堤下,可作魂堤,抗洪防塌!”
湛若水看向手中鏽跡斑斑的鐵牌,依稀可辨它的主人是位叫王青的林戶。
“王爺。”何必強撐起身子,屈膝跪下:“徐逢派了重兵把守河堤,請您允我帶兵圍了他們,再把堤掘開!事情一露,便可將徐逢押解進京!”
若是在二十年前,年輕氣盛的湛若水會憤然拔刀,將一切骯髒的不義的錯誤的卑劣的東西斬斷,高喊世間公理道義仍在。
可如今的他是滿面風霜的寧王爺,而不是放浪形骸詩酒狂歌的二皇子,他神情漠漠,將鐵牌遞還何必:“如今河堤已經修成,夏洪將至,掘堤豈不是拿百姓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何必與修逸對視一眼,湛若水不是真避讓,而是在等待時機。修逸拋出話:“還有個解法。”
“說。”湛若水看見他腳下全是背上滴的血,一時有些不忍。
兩父子不合,修逸厭惡他隱隱的關心,冷冷道:“當初那夥去伸冤的人,沒全被遊明逮住。遊明派去的手下臨時反水,帶着那夥人躲進了深山老林裡,如今不知身在何處,只要找到他們,我們爲他們撐腰讓他們說話,掀起民怨,不愁推不倒徐逢。”
“徐逢一倒,勢必牽連吳家。京中的江尚書已經暗中調查河道一事,我們大可與他來個裡應外合。”
湛若水摩挲着手上的粗繭,思慮再三後:“這件事你放手去做,有亂子家裡撐腰。”
話已說盡,修逸修寧何必三人被近侍扶着告退。
湛若水難得見他們一面,本想多說幾句,可家人間竟無一句溫情脈脈的肉麻話可說,他望着修逸那身被血滲透的白衣,吩咐身邊侍衛道:“去取金瘡藥來。”
修逸連頭也不回:“不必了。”
湛若水望着他的背影,用老子訓兒子的語氣說:“不準再耽於書酒!”
這次修逸不僅沒回頭,連話也沒應一句。
等出了風凌院,樹影幽幽,夜色更濃了。何必走得一瘸一瘸直喊哎呦,修逸卻把背挺得比平時還直。
修寧不問他疼不疼,就像他也不問她病居在家冷不冷清。她打着手勢說:哥,那姑娘不是她。
見修逸不答,修寧又道:我要她。
修逸知道了,她是真喜歡那個小妓女。於是頓住腳,盯着修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是遊明的人。”
——
疼。 好疼。
“姑娘你這把骨頭可真是輕,用醋一泡就軟了,裹起來當真容易,半點不費力。”
滿臉黃斑的婆子攥着昭昭,用厚厚的布條纏住她的腳,笑着說:“你現在受點苦,將來把大人伺候好了,那可是前途無量啊。”
昭昭回不了話,也動不了,她手腳都被綁在牀上,嘴也白布堵住,像只待宰的羔羊。她覺得自己腳要被折斷了,疼得全身發顫,可比起這個,她更害怕腿根的劃痕被正捏着她腳的婆子發現,僞造葵水的事泄露。
幸好婆子沒亂摸,她把昭昭的腳纏好,硬塞進一雙又小又硬的鞋,然後解開了昭昭的手腳和堵嘴的巾子,笑道:“下來走走。”
昭昭不得不聽話,她下牀,腳一着地就疼得鑽心,整個人像根立不穩的稻草一樣搖。她疼,負責纏腳的婆子卻很高興:“這身段這模樣,當真是個好料子。”
鞋硬得像是木頭做的,昭昭疼得走不動,扶着椅子僵住,身後的婆子立馬變臉:“繼續走啊!愣着做什麼?趕緊成型了,老爺等着你伺候呢!”
被人趕着往前走,昭昭疑心自己不是人,而是一頭拉磨的驢。拉着拉着,瘦婢子迎面進了門,道:“姑娘,老爺傳你過去彈曲兒。”
她身後還跟了幾個人,手裡端着漂亮衣裳和精緻首飾,還有一雙又小又窄的鞋。
昭昭扶着桌子站穩,道:“放下吧,你們先出去。”
大家平時不把她當個人看,一沾上徐逢,又恭敬聽話起來,乖乖出去了。
昭昭把小鞋踢掉,看着自己被裹起來的腳,恨得只想殺人。一想到窈娘和阿蘅,她忍住了。
戲還得演下去,她摸出牀下藏好的斷木簪,把腿根剛結痂的傷口劃開,血流出來,跟腳上的疼相比不值一提。
沒等外面的瘦婢子催,昭昭已經抱着琵琶推開了門。
剛裹腳,昭昭走不穩,瘦婢子扶着她,邊走邊提醒她:“姑娘,你待會可別露醜。昨晚老爺在你這兒碰了灰,去了另一個姐兒那裡,睡得可滿意了……”
絮絮的說了一大堆,左不過就是宅鬥爭寵那一套。
昭昭敷衍地點着頭,盼着徐逢和別人睡得越開心越好,誰料瘦婢子話鋒一轉,告誡道:“你別不上心。我都能看出你無意討好老爺,老爺怎麼會看不出來?從前有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妹妹,冷淡了老爺兩回,你猜最後怎麼了?”
“……怎麼了?”
瘦婢子看四周無人,輕聲道:“老爺前腳笑嘻嘻地問她,是不是不樂意。她倒也沒答不樂意,只是抿着嘴沒說話……老爺收了笑,把她丟給府中家丁,活生生欺負死啦!”
昭昭打了個寒顫,恐懼和恨意一起涌上來。一擡頭,兩人已經到了膳廳,好一間寬敞古樸的屋子,裝點得卻極俗氣,八仙桌上堆滿了各種油膩葷腥,雕花椅上坐着個金蓮小妓,正翹着腳哼曲兒。
見昭昭進來,金蓮姐兒瞟了眼她裙襬下的鞋,噗嗤一聲笑了:“多大年紀了?這時候才裹,已經裹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