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隨侍上前將李福扶起,他滿頭亂髮,勉強行了個禮:“……恭迎世子爺。”
修逸掃了眼被京兵圍住的袁真等一干人,沒見昭昭人影,不遠處的木榜上倒有一根穿着貂帽的箭。
大致猜出事情經過,他吩咐何必:“去把帽子取來。”
“是。”何必翻身下馬,從箭上取回貂帽。修逸接過,自馬背上微俯身,隨手扣在李福頭上,道:“李翁年老體弱,不宜操勞,且找個暖和地方候着吧,抄家的事我帶兵與京營兄弟們去。”
“可是……”李福躊躇道。
未等他周旋,修逸已經打馬向前。輕騎隊疾行跟上,踏着風雪離去。
李福呆站原地,幾個小官圍上來,給他拍雪理帽:“您好歹是宮裡人,世子爺這樣衝撞,未免……”絮絮的,又陰陽怪氣起來。
同樣的話李福先前聽着順耳,現在倒像是嘲諷了。
他連差點要命的那一箭都沒敢多問,還有脾氣在背後嘀咕人家麼?
一巴掌扇出去,抽了好幾個人的臉,罵道:“廢什麼話!還不快領兵跟上去?抄出多少東西務必詳細記冊,一粒米也少不得!”
幾個小官喏喏應是,這就領兵追上去。
袁真也領人走,刻意放慢了步子,過了幾條街,衚衕口閃出個人影,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後。
“你不要命了?”袁真皺眉,回頭瞧着昭昭:“宮裡的大太監你也敢射?”
“誰知道世子爺來得那麼巧?我怕那閹狗真縱人把你逮了。”昭昭揹着弓,自信道:“你放心,五十步內我射就中,沒把握的箭我不發。”
言語間已經走到城內數一數二的富戶門口,昭昭記得這家是經營絲綢生意的,三代從商,攢下一間五進大院,院牆壘得蠻高,還是擋不住裡頭哀怨的哭聲。
兩人踩着哭聲走進去,只見門戶破落,狼藉滿地,每間屋裡都有京兵翻箱倒篋,時不時順些東西。
袁真喝停幾個順手摸魚的京兵,將人捆了丟到院裡。
立馬便有管這片府宅的兵頭子現身,恭敬行了個禮:“真姑娘。”
袁真見是自己人,不客氣道:“你白帶這麼多兵來?連外來的阿貓阿狗都管不住?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偷東西呢!”
兵頭子苦笑一聲,指着暫時押人的後院說:“就剛纔,不過幾炷香的功夫,這戶的夫人小姐被他們扯到沒人處姦污了,戶主心頭恨得滴血,撞牆死了……我把大批人手都留在後院,護着那些女眷啦。”
“哈,我說京裡爲何答應得這麼爽快,敢情不是派人來協辦的,而是來攪渾水的。”袁真冷笑,踹了地上被捆的京兵一腳。
昭昭皺眉道:“要真來的都是這種畜生,多半每個府裡都有亂,豈不都要分兵管?世子爺帶進城的兵不少,卻也沒多到能把每個人看死。”
袁真點點頭,吩咐兵頭子道:“別讓他們進內宅抄東西,在外頭搬搬擡擡即可。”看向昭昭,“好妹子,快拿個主意。”
昭昭略作沉吟,指着身後跟來的一羣得力僕從說:“咱們挨戶走太慢了,不如分頭行動。各自去大戶家裡領走家屬女眷,帶到菜市場一起看護。” 又道:“如此一來免得廢兵力,人集中些,我也方便唱紅臉。”
“甚好!”袁真當即就把僕從分成幾隊,各自出發去領人。
昭昭不多耽擱,提步就走,通過幾個小兵打聽到修逸所在,趕過去說明來意,請了一隊兵到菜市場壓陣。
陸續的,各戶家屬女眷被引來,無不痛哭哀泣。聚集的人漸漸變多,哭聲連成片,一個賽一個慘烈。
哭着哭着,就開始罵,罵老天無眼,罵奸臣掌權,罵寧王府不分善惡、爲籌餉冤枉好人。
兩旁肅立壓陣的兵將們不由苦笑,恨不得也喊兩聲冤。領兵的往高臺上一打眼,只見昭昭拿樹枝就地算着什麼,時不時擡頭往下瞧瞧,似在清點人數。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城中罪戶的家屬女眷都到了。
ωωω●ттkan●c○
昭昭從高臺上跳下來,對領兵的道:“一共七百五十六人。勞煩你派人去城西一趟,那邊有戶被抄的人家姓李,做棉布生意的,暫從罪產取二十匹粗麻布,在這片空地扯出個圍障擋風。”
又指着兩條街外道:“再派人去那邊。我記得一家被抄的酒樓後廚有三十個爐竈,空着浪費,用來燒熱水正好。這天冷,他們也哭累了,讓他們喝點熱乎的暖暖心。”
領兵的很有頭腦,覺出昭昭的用意,問:“姑娘,要不要再弄些吃食來?好叫他們感恩戴德。”
昭昭搖頭:“戲做得太過,就不真了。”
領兵的訕訕答是,立即着手去辦。沒一會,麻布圍帳設好,十幾輛牛車拉着裝滿熱水的木桶駛來。
抱團痛哭的衆人望着一碗碗遞來的熱水,懵得連眼淚都斷了。
場內沉寂片刻,忽有人道:“前腳才抄了我們的家,現在就想邀買人心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憤憤不平,最先被遞上去的熱水碗均被砸碎,滿地瓦片狼藉。
局面大亂,兵將們不得已拔刀出鞘,誰料竟有個男人喊:
“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反正我們家產都被抄乾淨了,活着也沒甚麼意思!”話落便往刀上撞。
正要血濺當場,忽有一簇箭矢射來,男人中箭倒地,抱着腿在地上哀嚎打滾。
衆人驚懼地望着箭來的方向,只見兵將們分開兩邊,現出個負弓的小丫頭。
她踏着滿地碎瓷片走上前,垂眼瞧着男人:“你還是活着吧,抹脖子可比中箭痛得多。”
男人被擡走醫治,痛呼聲漸漸飄遠。
場中靜下來,幾百雙眼睛都落在昭昭稚嫩的臉上,她往前走多少步,衆人往後退多少步,即便這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笑起來還會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夜深風寒,諸位不喝口熱的暖暖身嗎?”
她將弓收到背後,衆人不再後退,一箇中年男人踏出來,憤憤道:“打一巴掌給顆棗!誰稀罕你的小恩小惠?誰看不出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